第一百九十五章 帽儿妖

寇准从青州回来，稍事整理，便进宫去拜见赵光义。

赵光义的箭伤又发作了，太医的药效微乎其微，赵光义皱着眉让太医退下。每当这时候，他就特别怀念侯莫陈利用，憎恨赵普和二皇子赵元僖。想起当年赵元僖小人得志的嘴脸，他恶恨恨地在心里赌咒发誓：赵元僖即便不是没有天子之命，也是恶有恶报，决不能立他为太子。

忽然侍从来报，寇准求见。

赵光义大喜，忙说快让他进来。

一年未见，两人见面都有些惊喜，寇准行了礼，见太医在殿内，忙问道：“陛下哪里不舒服？”

赵光义说：“箭伤，发作的越来越频繁了。”

寇准忙问情形如何，太医说：“已经敷了药，还有汤药内服，宫人正在熬制。”

寇准扶着赵光义躺下，盖好薄毯。

赵光义半是责怪半是亲切地说：“你怎么才回来呀？”

“陛下不宣我我怎么回来啊？”寇准冲口而出，见赵光义脸色不愉，又笑道：“陛下派我去青州，有山有水，百姓安居乐业，我还不趁此机会乐山乐水？”

赵光义哼了一声，说：“你怎么就不能通情达理一点呀？还是这么倔强！”

两人说起话来，赵光义暂时忘了箭伤的折磨，又问了些青州的风土人情。

赵光义忽然叹了口气，说：“你在青州倒逍遥，可是我心中一直不安稳，朝中还有件大事未定。”

听了这话，寇准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皇上是为了立太子的事。

果然赵光义接着说道：“本朝开国三十余年，朝中多事，如今立何人为太子合适呢？”

这三十年确实多事，烛影斧声，金匮之盟，赵匡胤后人种种原因的早死，赵廷美一家被贬，赵元佐发疯，赵元僖流放……

寇准明白赵光义的想法，精明而正确地答道：“这件事陛下说了算，不用听后宫、近侍、近臣们的话，众言纷纷，反倒干扰了陛下的思路。”

这句话赵光义十分满意，他本来也没想听别人的话，尤其是那些关于先皇子孙的建议。

因此，他点点头，令左右退下，对寇准说：“元佐有病肯定是不行了；元僖被张梳头挂累了，他精明能干又有谋略，最合适，但是元亿死在他的府上，只怕别的皇子不服；益王那边刚出了百姓造反的事；别的皇子们还小。襄王元侃，你觉得怎么样？”

寇准说：“知儿莫若父，陛下觉得谁合适谁就合适。皇子们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各有所长，没有人比陛下更了解。陛下早日做了决定，朝堂才能更安稳。”

赵光义见一向刚直自任的寇准没有反对，便自认取得了他的支持，还有毕士安等人前些天的表态，便点点头说：“既然如此，先令襄王担任开封府尹，若果有功绩，也好服人。”

“陛下英明。”寇准弯腰答道，他心中窃喜，三皇子性格温和仁慈，也更亲近文官一些。

赵光义做完决定，想起了陈抟的预言，忽然又想起襄王小时候的事，那时候赵匡胤很喜欢他，常把他留在宫里，他坐到龙椅上，小小年纪便对先皇说“能不能做皇上就看天命了。”也许真是天命，心中再次替二皇子元僖惋惜，不禁叹了口气。

寇准在旁看得清楚，忙问道：“陛下，拟旨吗？”

“拟旨！三皇子赵元侃进封寿王，加检校太傅、开封府尹。”

圣旨一出，几家欢乐几家愁。

开封府尹一向是储君的象征，是下任皇帝的培训岗位。任命了开封府尹，几乎就是宣告了太子身份。

虽然三皇子赵元侃是最合适的顺位继承人，还是激起了阵阵暗流潜涌。

襄王府，如今的寿王府，自是一片欢腾，寿王派张耆给刘娥报喜并送去赏赐，谣言不攻自破。刘娥虽然没有计较那两个使女，但心里已经把她们疏远了，她们是张家的人，小藏青才是自己的人。

寿王走马上任开封府尹后，整治胥吏刑狱，倡导清廉仁厚。平时多在衙中坐镇。

一天从书办房外经过，听见里面有人在训话：“……仅凭两个字就妄自猜度案件曲直，岂不让下面官吏寒心？你那点小聪明还是不要弄巧成拙……”

寿王听了听便走了进去，众人看见，都起身施礼，寿王挥挥手：“各位辛苦。”见那训话的是个老吏，垂手挨训的是个青年小吏，便问道：“什么事？”

那老吏忙陪笑说道：“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惊动了殿下。”

寿王看向那个小吏，那小吏犹豫了一下，弯腰禀道：“是京畿村庄里的一个案子……”

有个生员吴应辰，一心要读书，但资质愚钝，家境又已没落，家里过得紧紧巴巴，妻子李氏性情泼辣，见此境况，终日厮闹，再三让他丢了书本去赚钱，吴应辰拗不过，就答应了。

有个经商的远亲李伯，愿意带着他去贩运些货物买卖，两个人约好过两天在河边碰头，坐本村周大的船，走水路去南边进货。

这天一大早，李氏就做了早饭，吴应辰吃了几口就背上包袱出了门。吴应辰的父母看了不免心疼，抱怨李氏逼迫儿子太紧，李氏被聒噪的不耐烦，和他们吵了几句，关上大门，赌气回房躺着去了，不觉睡着了。

忽然听得有人拍门叫自己，忙开门一看，大门外却是船夫周大，说吴应辰一直没去河边，李伯让他来找人。

一家人一齐出门寻找，吴应辰却失踪了。

一连数日找不到人，吴家公婆将儿媳李氏告上公堂，说她百般催逼儿子出外经商，定是她与人合伙害了自己的儿子，抢走了本钱。众邻里也都指证吴家人老实，李氏不贤惠，连日厮闹，嫌弃吴生不赚钱。

李氏虽不承认谋害丈夫，却也无法分辩，遂被定了秋后斩，报到了开封府。

青年小吏又禀道：“属下刚才看了这文书，认为周大才是凶手，他既然是找吴应辰的，就该喊吴应辰的名字，为什么要喊李氏？这说明他心中知道吴应辰没在。”

老吏见状忙施礼禀道：“卷宗上说了，这李氏是村中李屠户家的女儿，泼辣能干，嫁到吴家，也是事事她出面张罗，号称‘娘们儿尖’。因此，属下认为，村中人去她家喊她也可以理解。”

寿王听他们二人说的都有道理，忽然想起几年前在小五住的崇仁坊，遇见民妇被婆家欺凌的场景，不由心生怜悯，对那青年小吏说：“既然这案子有疑点，你不妨亲自去走一趟，人命关天，不可轻为。倘若就是这李氏所为，也让她心服口服，再无怨言。”

那小吏忙领命去了。

过了数日，果然取得了周大谋财害命的证据，找到了吴应辰的尸体。

寿王将小吏提为押司，负责查办疑案。协助他查案的捕快也都得到了奖赏。

那小吏自是大喜，他原是衙门里最底层的小吏，一年也没有几个津贴，要想成为官员还要一层层的选拔，大多吏役一生都成不了官员。而押司是吏役中最高级的，任职到一定年限考核无差错就能转成官员。

这件事激励了开封府所辖四县的吏役们，众人勤力，刑讼清明，裁决公正，而且还查清了数起冤错疑旧案，一时狱中将空。

寿王赢得了京中百姓称颂，朝堂赞许。赵光义十分满意，下诏褒奖。立太子一事，基本上也已敲定，只差一道旨意了。

就在这时，忽然出了一件奇异。

一天，张耆急匆匆跑进寿王房里，禀告道：“殿下，听说出了帽儿妖，晚上就飞到百姓家里，会变成狼吃人。”

寿王沉吟一会儿：“怎么会出现这种事？历朝历代出现妖异决非好事，去查查这话是从哪里出来的。”

过了两天，张耆来报：“现已查清，这事最初出现在西京洛阳，帽儿妖在空中飘浮，有时也会走近人的身边。有胆大的人拿着棍棒挥打，那妖物就瞬间遁去，偶尔也会反击，被击中的人手臂麻痹，过后痊愈，并无大碍。洛阳百姓多有见过的，属下已带人核实过，这是证词。”

“那确实是有这个帽儿妖了？是活物儿吗？请道士禳祈如何？变成狼吃人的话哪里来的？”寿王忽然想起当年兰小五儿做的发条小青蛙来，自己点点头说道：“也许只是个奇巧之物，民间百姓不知，以讹传讹罢了。”

拿起笔来，却又沉吟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写了封信，吩咐道：“派人去问下小五儿。”

小五儿听说是三皇子派了人来见她，不由一怔，她已经绑到了二皇子的战车上，为了避嫌，一向和京中旧友没有联络，三皇子如今风头正劲，又是赐婚又是晋封，不知为何突然派人来找自己。

既然北疆还是大宋的疆土，二皇子还要在朝廷羽翼下躲风避雨，众人自然也少不得要与朝中来人虚与委蛇。

小五儿忙令快把人请进来，原来是三皇子府中的一个护卫，

那护卫将寿王的信呈了上来。

小五儿忙起身接了，看了信中所写，立刻想起了一样东西：飞碟。既然传说秦始皇都见过外星人，此时有飞碟也不足为奇。

小五儿又向那护卫详细打听了一番，便明白帽儿妖变狼一事，是被夸大妖化了，只怕有人别有用心也未可知。北疆尚无根基，二皇子如今正在全力修港口练精兵，肯定不会自找麻烦，这事肯定与北疆无关，不知是什么人要兴风作浪。

小五儿忙点点头，表明配合的态度：“校尉请稍事休息，我马上给寿王殿下回信禀明看法，还要请校尉呈交上去。”玉簟听了，忙派人端了茶水点心上来。

小五儿拿起蘸水笔，斟酌片刻就开始写了起来。

汴梁。

才几天过去，帽儿妖就已经在汴梁城中传得面目皆非了：帽儿妖到汴梁来了！夜夜闯进房里吃人！帽儿妖法力巨大！

京中的百姓大为惊慌，一到黄昏，就召亲聚友，各持枪棒，团团围坐在一起，共同抗妖。

不仅如此，军营中竟然也在风传这种谣言，而且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还有一股流言在民间悄悄流传：定是朝廷什么举措不妥，上干天怒，妖邪现身，予以警示。而朝廷近期最大的事就是立太子，莫非寿王福薄智小，德不配位？

寇准听到流言，急忙进宫去见赵光义。赵光义听了寇准的禀报，虽然大怒，还是制止了他出手援助：“再看看。”

寿王现在非常担心，这事已经波及到了军中，倘若发生营啸，后果不堪设想，更何况万一有人乘机控制军队呢？

此时他已经断定这是有人借妖异生事端，急忙召集了开封府官员和寿王府仅有的几个心腹来商量对策，众人都觉得必须设法制止了。

这时候小五儿的回信到了，寿王见小五儿信中写道：……殿下所言鲁班做木鹊连飞三天的事，我也相信，自古能工巧匠巨多……但听说帽妖行动迅捷，它的移动速度恐怕世人还无法达到。

据《拾遗记》上说，秦时曾有宛渠国人乘坐论波舟而来，那论波舟上天下海，日行**，我私下以为帽妖倒与论波舟有相似之处，只是大小不同，或许是宛渠国人所制木鹊之属。昔日秦皇称宛渠国人为神人，神人并不吃人，何况其木鹊？即便吃人，以其能为，何必要夜间变狼，此必为附会之处……

寿王觉得颇有道理，不由点点头。抬起眼来，见众人都望着自己，便果断说道：“至今为止，只有目睹帽妖的实证，并无吃人的实证，可见帽妖吃人一事是以讹传讹，定是有人借机生事，只要找出这人来，此事便可消融。”

众人听了，各抒己见，很快商量出办法来：开封府悬赏捉拿造谣的人，凡有举报查实了的都有奖励。

又令百姓夜间不许关闭门户，开封府夜间也不关门，寿王亲自带领官员在衙门内值宿。

几天过去，并没有任何人被吃掉，帽妖的谣言不攻自破，百姓不再害怕，很快有人指证出造谣的人来，竟然是几个和尚术士。

寿王看了他们的供词，沉默了许久，拿到火上烧了。只命令将这几个人在集市上当众问斩，这一场妖异就此结束。

赵光义见寿王弹压住了这事，十分满意，终于正式册封寿王为太子，并为他改名赵恒。

注：帽妖事件发生在三皇子登基20年后，故事里戏说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