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逆转

第二天一早，小五儿去书房向凌峰告辞。

凌峰说：“小听跟着我在夏州，就住在后面，你不去见见她？”

小五儿说：“急着回去复命，凡事好早做安排。”

凌峰不禁轻叹口气：“看你如此为二皇子尽力，想必你也没想离开北疆？”

小五儿说：“不，我是想早了心愿早点儿离开。”

和小时候一样，纠结莫名的答案，让人摸不着头脑，又有什么鬼心愿？凌峰心中暗自腹诽了两句，也没有细问，说：“随你吧！倘若你离开北疆的时候有难处，今日这个人情，无论二皇子日后认不认，还是要向他讨一下的。”

“遇到难处我会向凌大哥求援的。”小五儿笑道。

两人出了夏州城，无尘说：“去赏雄的牧场吧！”

小五儿说：“我听凌大哥说二虎现在已经是个偏将，领着兵驻扎在附近草原上，咱们顺路先去他那里去看看吧。”

“好啊。”都是故人，凌峰无可无不可。

小五儿昨夜和凌峰说话时留了心，知道二虎并没有用上火药。回想自己当年百般嘱咐他，后来忍不住用了火药的却是自己，想来汗颜，心中对二虎颇为赞叹。感念之余，想到心里守着个秘密是件很累的事，因此小五儿想见二虎一面，把火器已经面世的事告诉他，让他解脱出来。

两人一路打听到二虎驻军的部族，遇见巡逻的士兵，听说是找李二虎的，立刻分出人手来带他们回了营地。军队和牧民们比邻而居，不时有歌声和小孩子们的欢笑远远传来，一副兴旺安乐的样子。

二虎正穿着短打在毡包前教一个小男孩练武，抬头端详来人，认出是无尘和小五儿，又惊又喜，众人一别十来年，如今相聚，坐在一起，不免又是一番感慨。

凌峰被圣上封王赐婚的时候，二虎在他身边做亲卫，已经知道小五儿是女子，亲眼目睹了那件草原盛事，当时觉得又惊讶又可笑，如今见到她本尊，不免将当时混乱情形大讲一番，无尘听了也是大笑。

二虎已经娶妻生子，激动的心情过去，他便招呼妻子出来敬酒，二虎媳妇儿是党项人，虽算不上美女，看上去却十分健壮爽朗，大声说笑，唱了敬酒歌，听丈夫说是他的恩人，立刻笑道要用草原最隆重的礼节来招待他们，说完就告退回后面去准备宴席了。

无尘从怀里取出了一支做工精良的金镶玉簪，递给二虎，说是答谢女主人的盛情款待。

小五儿见了戏谑道：“无尘大哥，出人意表啊，这些年没有白历练，果是有所精进，竟然备有礼物。”

虽是取笑，也从腰里解下一件玉佩来，笑着对那小男孩说：“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我没你这个伯伯有钱，这个小物件儿你带着玩吧。”

那小男孩一直静静坐在旁边，见有人问话，大声答道：“我叫元昊，五岁了。”

“真乖，说话又清楚又响亮……”小五儿的声音忽然低了，怔了片刻，又一脸不相信地问道：“你说你叫什么？”

“元昊，李元昊，”二虎在旁替他答道，接了小五儿的玉佩，又大笑道：“是请黑巾先生起的名字，一听就不像我的做派，是不是这样？”

“呵呵，是的，这个名字，震耳发聩，呵呵，黑巾先生也太能起名字了……”小五儿嗫嚅道，心中一点疑云却丝丝缕缕的生长起来，瞬间心中一片阴沉：李元昊！西夏的开国皇帝就叫李元昊！以为这个人已经消失了，不会再出现了，难道会出现在大宋的内部？沉住气，重名重姓的人多的是，也许只是巧合罢了。

不由得一再观察那个孩子，只见他长得浓眉大眼，骨骼粗壮，显然是非常结实，只怕长大后和二虎一样孔武有力……他正在把玩那玉佩，一脸的淡定，没有过多的欣喜和好奇，只是细细地观察，这一点又明显强于二虎……

小五儿犹自心存侥幸，对二虎笑道：“这孩子看上去很聪明，比咱们要有出息……”

二虎得意地咧嘴大笑道：“儿子以后有没出息我不敢说，不过人缘比我可好多了，凌将军和黑巾先生都说他将来比我强，黑巾先生怎么说来着，啊，对了，叫什么‘心性坚定，机敏多智’……哈哈！我教他练武，又在军中找了识字的弟兄教他读书，他都学了下来，没说过苦啊累啊……凌将军还说以后要找人教他学兵书……”

“恭喜恭喜！”小五儿跟着打了个哈哈，端起大碗装作喝奶茶，低头暗自思忖，这个小李元昊有党项血统，在西夏也算是有“革命基础”了，若要再得了众人教导，只怕是如虎添翼，真若起事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性……

想到这里，不由得起了杀心：管他此元昊是不是彼元昊，先除掉再说……想到此举十分对不起二虎，他定会伤心，忽又想起当年把火药配方给了二虎，顿时大惊，只觉得好像一记重锤砸在头顶，脑袋里轰轰乱响成一片，二虎遭此无妄之为会怎么做？岂不会引起西疆一场动荡？这可真是自作虐，难道天下真会难逃这场浩劫？除非一并除掉……

此念一出，顿时一身冷汗！

“小五儿？小五儿！”无尘的声音把她惊醒了，抬头一看，见无尘和二虎都惊讶地看着自己，只听无尘问道：“你是不是不舒服，怎么出这么多汗？脸色这么难看？”

“我……”小五儿艰难地说：“是的，我突然有点头痛恶心，也许是着了风寒……没事儿，出去走走就好，往常也有这毛病。”

二虎说：“是不是不惯党项饮食？闻不服这股子羊膻气？出去在风里吹吹就好了！我刚来的时候也是如此。”

小五儿只觉得身体僵硬，一边应着，一边艰难地向外走去。

二虎对无尘道：“无尘公子，你陪小五儿出去转转，我去安排人做些家乡吃食。”

无尘应了，陪着小五儿走出村落，到了草原上。无尘问道：“你刚才怎么了？怎么突然间散发出那么大的杀气？真的病了吗，脸色这么难看？”

小五儿四处一望，见空旷无人，问道：“无尘大哥，你信道这么多年，你说这世界上的事真是注定的吗？”

“什么意思？”无尘有些蒙。

“比如，秦始皇、李世民这些人，注定是要出现的人吗？”

无尘说：“应当是吧，据说唐初的时候，有个知名的术士叫袁天罡，你可曾听说过？你知道我就不细说了，他精通面相术数，李世民问过他唐朝的气数，袁天罡算出了‘帝传三代，武代李兴’，而且还是个女皇帝。李世民曾想除掉武氏，袁天罡劝他顺应天命，否则会引来更暴虐的反噬，李世民只得做罢……”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小五儿觉得接受不了。

无尘说：“道法自然，日月星辰的格局，山川河流的走向，便是这一方天地的自然造化，大势已定，运道流转，如何逃脱得了？高人得窥天机，也只是趋吉避凶。”

小五儿听了，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了物理中的势能最小原理，恍惚觉得二者有相通的地方，顿感无尘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呆了半晌，才问道：“没有办法改变吗？”

无尘说：“也有，盛功伟德足以感天动地，或穷凶极恶招致人怨天怒。”

小五儿听了，心中顿时一片绝望，她只是个平凡的人，能力更是有限，无心也无力去做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善事；为人虽然乖僻执拗，却还守着个是与非的底线，远远达不到穷凶极恶的极致，这种外力她借不到。

过了片刻，小五儿犹自挣扎道：“咱们在幽州城外救了赵光义，凌峰和司马熙从此深获眷属，难道不是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无尘说：“个人命运或许能改变，国运大势难以改变，这是天地间运行之道所定的。”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小五儿面露绝望，喃喃自语。

见状无尘问道：“终究发生了什么事？你说出来也会好些。”

小五儿惨笑道：“你去过海边没有？你堆过沙子没有？你千辛万苦地堆出来的城堡，海浪涌过来，一下子就抹得干干净净，漫不经心地就抹去了，用你意想不到的方式……”声音已经呜咽。

无尘想了一会儿说：“当年我游历四方的时候，曾遇见过黄河决堤，决口之处的洪水激流怒吼，所经之处，房屋倒塌，树木倾倒，无物可当。百姓们在堤上看着，却毫无办法，只能大声号哭，就是你这样子……你说的堆沙子肯定是个比方，想必是这个意思，何不明明白白说给我，我也好替你开解一二。”

见小五儿强自压抑着痛苦绝望，无尘劝道：“世上总有些事不能如意，何必如此自苦？过去了的就……”

小五儿苦笑道：“我也懂，‘逝者不可追来者犹可待’，我也知道‘不惧将来，不念过往，不负现在’，可我是个凡夫俗子，哪能割舍得下，我留恋过去一切美好的东西，害怕将来未知的一切灾难苦痛，可我却无能为力……”

说到伤心处，小五儿无力地双手捂住脸哭泣。

无尘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会一直陪着你，终究怎么了？”

小五儿低声道：“他不该出现的，那个小孩儿，李元昊，他不应该出现的，我这么多年的努力，以为已经把历史改变了，以为他从历史上已经消失了，可他竟从这里冒了出来……多少年，我拼尽我的全力，可上天用她的巨掌，漫不经心地轻轻一抚，一切就又回到了历史原来的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