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韬光养晦

夜色深沉，只有一弯细细的月亮挂在天边，万籁俱静中，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夜色里疾速而来。

赵元僖一行人黑衣夜行，趁着浓重夜色悄然潜回了横海城。城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声音沉闷并不刺耳，但还是让赵元僖心中泛起一阵厌烦。

他抬眼望向这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城郭，往昔壮志豪情似潮水般涌上心头，此次在内心激起的却是无边的愤懑：“为何天不佑我！赵元侃竟然登上了帝位，可怜见我空有满腔壮志，一心想收复幽云十六州，却天不佑我，怎不让人痛心！”

他满怀壮志地从这里出发，一心要在朝堂上龙争虎斗一番，登上至尊皇位，可如今一切都化为梦幻泡影了，他只能灰溜溜地归来。

“殿下，咱们回府吧。”邱渊的轻声提议打破了压抑的氛围，他已经很累了，想必殿下比自己更为疲惫，但殿下凝神而立的姿态里却显示出狂热激愤，邱渊心里不禁满是忧虑。?

赵元僖微微颔首，带着众人往王府走去。邱渊等人紧跟在赵元僖身旁，目光不停地观察着四周，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众人脚步匆忙，却沉稳有序，配合得十分默契。

看着身边都是跟随多年的忠心护卫，赵元僖暗自振奋心神：“此时不能乱！稍有差池，不仅我性命不保，还会连累身边这些追随我的人，还有北疆的一切，一定要慎重。”

一路上他有意避开城中主干道，专挑那些幽深偏僻的小巷行进。他心里清楚得很，自己违抗先皇禁足令，还妄图进京夺位，这事儿一旦曝光，便是万劫不复。

赵元僖径直把邱渊和小五儿唤进书房。面对他们二人，赵元僖并不掩饰落寞和沮丧：“新皇已经登基，咱们的谋划全盘落空，接下来该怎么做？！没想到父皇走的这么快!赵恒的运气是真好，连番意外，竟将他推到了皇位上，如此顺利！出人意料！我实在不甘心。”

邱渊眉头紧蹙，抑制不住地在书房内来回踱步，思索片刻后开口：“殿下，事到如今咱们只能另觅出路，但并不是就此没了机会。新皇初立，且看他是怎么对待原来支持别的皇子的大臣们的，朝堂上不会就此平静，甚至局势还会波谲云诡。至于咱们，依我看，当下务必低调行事，暂且韬光养晦，静候时机。”

说着，他看向赵元僖，目光里依旧带着坚定。?

赵元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不甘和狠戾：“我苦心经营多年，朝堂之上也有诸多势力支持我，一朝之间功亏一篑，怎会如此？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如果回京奔丧，我趁机杀了他岂不是便宜？”

心中更是暗自腹诽：“韬光养晦？说得轻巧，可我怎能咽下这口气！那皇位本就该是我的，如今却被赵恒那小子占了去！”?

邱渊长叹一声，走到桌边，又耐心地劝说：“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啊。您想想，先皇在世时就对您诸多限制，如今新皇刚登基，朝中必定对您严加防备。咱们要是贸然行事，无疑是自寻死路。以殿下之能，若能暂且蛰伏，积攒实力，日后必能寻得良机，再卷土重来。”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无形中增加了几分说服力。?

赵元僖心里虽然万般不情愿，但也明白邱渊所言有理，无奈地叹道：“我知道你说的对，心中不平而已。罢了罢了，那就先韬光养晦吧。”

说完又气狠狠地在桌上砸了一拳咒骂道：“什么时候才会有机会？！真想扔几个轰天雷把他炸死算了！”

邱渊看向赵元僖，对视了片刻，眼神锐利深邃，两人都是博览群书满腹计谋的人，心下都明白这虽不符合日后上位的大义，有可能一直被人诟责，是下下策，但却粗暴直接，最容易见效。

邱渊刚要再说话，赵元僖看向了小五儿，问道：“小五儿，你怎么看？”

小五儿正在垂眸凝神沉思，赵恒登基这个结果她是早就知道的，她一再劝说赵元僖向海外发展，但是邱渊等人的怂恿和期望更与赵元僖契合，小五儿在外闯荡多年，已经见识了人性的繁复多变，知道有些事只能顺势而为，不能强求，便没再劝说过，但从不接口这些事。

她知道此时赵元僖正是沮丧不甘愤怒的时候，说气极败坏也不为过，再劝他放弃争夺皇位的念头，简直是火上浇油伤口撒盐，不被他迁怒喷死才怪。

因此听见问话，便抬起眼来说道：“殿下，邱先生所言极是，如今局势不利，咱们更需谨慎行事，贸然行动只会让处境更艰难。我刚才在想朝堂会怎么对待咱们，会不会让殿下回京，毕竟当年被贬出京的事举国皆知，恐怕也不好一下子否定了先皇的旨意。万一让殿下回京怎么应对？去不去呢。既然新皇登基的公告都已经贴出来了，恐怕朝廷的旨意也快要到了。”

三人都沉默了下来，各自低头沉思，过了一会儿，邱渊说：“殿下，我也认为还是不要回京奔丧了，朝堂上那些老家伙全都手段狠辣，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咱们如今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前几天咱们出发的时候，对外称病不见客，如今还继续称病，京中若有旨意，殿下病重回不了京，若强人之难新皇就先输了人心。”

小五儿不希望赵元僖和新皇同室操戈，听到邱渊的话正合自己的心意，便说道：“龙跃说的有理，殿下病中得知先皇大行，一急之下病情加重，日后体弱休养正好作为退守的借口，实则韬光养晦发展横海港，积攒实力。”

赵元僖点头认可，又说道：“国丧期间，诸多限制，一时半时横海港也不会有什么发展，你们怎么看？”

小五儿见赵元僖的思想重心有转变，忙趁热打铁说道：“殿下说的是，发展横海港的事咱们可以慢慢筹划，不急于一时。只是，咱们怎么韬光养晦呢？突然沉寂下来也不合适啊，凡事太过就让人觉得异常，便是自污也不能太过。”

邱渊也微微点头表示赞同：“是啊，这个度的确不好把握。”

赵元僖也思索道：“是啊，还继续蚕食辽国吗？为他人作嫁裳吗？横海城是我的根基所在，肯定还是要将其发展壮大，才能成为我做事的有力支撑，我现在的心是乱的，究竟该从何处着手？”

恰在此时，侍卫匆匆来报：“启禀殿下，京城圣旨到了。”?

赵元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赶忙装得病歪歪的，一副弱不胜衣的样子，前往大厅接旨。邱渊和鲁成英搀着他。

宣旨太监展开圣旨，高声宣读：“……痛惟先皇大行，五内崩摧。顾念手足至亲，尤深悲怆。横海节度使元僖，……今特晋封为横海郡王，食邑万户，世袭罔替，以……先帝禁足之令，悉予蠲除。惟念北疆重地，不可一日无帅。着横海郡王元僖仍镇本州，不必回京奔丧。谨守封疆，使先皇在天之灵得以慰藉，使朕无北顾之忧。赐……”?

赵元僖呆愣片刻痛嚎一声“爹爹”就晕了过去，鲁成英等人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将他抱扶了进去。邱渊代他谢恩接了圣旨，招待天使，又安排国丧期间的事宜。

宣旨太监离去后，众人又聚在一起，邱渊说道：“殿下，这圣旨说你以后可以回京了……”?

赵元僖抬手打断他：“他还说让本王好好守护北疆呢！看起来赵恒也不想让本王突然出现在先帝灵前。所以本王更要让他相信，我对那个位置，哼哼，”赵元僖冷笑一声说：“毫无兴趣！顺水推舟韬光养晦发展横海城，符合咱们的计划。”

赵元僖心里明白，这个“横海王”的名头不过是一种安抚手段，而且，他也不想现在进京奔丧，他也怕赵恒借机对他不利。

倒是小五儿听到可以回去了，一时有些心神激荡。

提及横海城发展，小五儿心中松了一口气，赵元僖这一韬光养晦至少几年时间，争夺皇位兄弟相残的事就不着急了。

她忙说道：“殿下，我觉着咱们可以集思众意，宋主管他们经常跑海外的人，也许会有奇思妙想。我个人觉得还是要从旅游经济入手，就是凭借横海城的各种新奇玩意儿，吸引各地客商前来游玩交易。游客来了，自然会消费，如此便能带动横海城经济发展。接着在城里修建客栈、酒楼，为游客提供食宿。另外，还能打造特色手工艺品，供游客带回去。”?

赵元僖眉头微皱，满是疑惑：“旅游经济？这倒是个新鲜词儿。但是国丧期间怎么操作呢？”?

邱渊此时也开口说道：“殿下，小五儿所言旅游经济，长远来看确实大有可为。依我之见，咱们可先从美食城着手。这些事都委托给商人们去做，既不用王爷出钱，也不会违禁。王爷可在府中安心养病服丧，不失为稳妥之举。”?

小五儿接着补充：“龙跃说得对，殿下。不光是美食城还有游乐城，戏院、马场、赌场……都交给商人们去运营，不仅能吸引大量食客，还会有许多外地人慕名而来，以后人流量大，商家会更多，物资流量大，一些犯禁的东西进来就不会显眼。”

赵元僖满意地点点头：“这主意妙啊！你们这一番谋划，也让本王思路清晰不少。”

他心中暗自盘算着：“先把人气聚集起来，不光是钱的问题，还会吸引来各种能人异士，自己的想法也许很快就能实施。”?

“有意思！”赵元僖忽然轻笑出声，他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不过赌场太扎眼，不符合我的风格！改成茶楼吧，皇上不是一直推崇点茶之道吗？”

小五儿见赵元僖已暂时放下怒火，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说道：“殿下说的是，茶楼更为风雅。”

自那之后，赵元僖以守制为名足不出户。他彻底投身到横海城的建设中，把以前对朝堂政事的热衷和认真全都转移到了横海城里，亲自参与了美食城、戏院等项目的规划，从选址到设计，每个环节都细致过问，邱渊则在一旁协助。

小五儿多次遇见过二人在商讨研究城中的事，看起来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她知道赵元僖只是表面应承，并未放弃夺回皇位的壮志。心底的直觉告诉她这平静太反常了，似乎这表象之下马上会暴出一声惊雷。她安慰自己也许是不习惯这种静好的日子才想多了。

暮色渐起，小五儿告退离开了王府，望着天边犹存的一抹亮光，心里似轻松了又似更沉重了，她直觉赵元僖的野心早晚会将他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自己虽竭尽全力想要引导他避免这条不归路却不见成效。

“真期望他能放下执念，但愿一切都能如我所愿吧……”小五儿不觉轻声叹息，声音随风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