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走不出的北疆

穿过两军缓冲地带后，小五儿踏入了辽境，此时她反倒放松了下来，因为彻底摆脱了宋军的搜捕，辽境只有巡逻队会定期经过，被抓住的危险变小了。

不同于缓冲地带的荒芜，这边的田地里是种着庄稼的，一色的苍绿全是麦苗，田垄规整的方方正正。大路边还有榆桑，小路边连树都没有，道路虽然沟辙重重，但可以看到修整的痕迹。道路途经小河水沟时都修了坡道，便于马儿行走。

为了隐藏身形，她沿着路边种树的地方向前走，她打算继续向北，一直走到村子里，伪装成辽地汉儿，人多的地方她才不引人注意。

忽然，她看见路上一个辽国巡逻小队正朝着她的方向走来，好在路上还有泥泞，士兵们大多低头走路，并没有发现她。

小五儿回头四顾，一马平川的地里并没有藏身之处，忽想起前不久刚经过了一条小河沟，她立刻缩缩摸摸地向回跑去，一溜烟儿拐进了河沟里。

但河沟里也是空空荡荡的，杂草和灌木丛都被人们收割走当了柴烧，只残留些断茬和低矮的枯草。沟底还有坑坑洼洼的积水，一不小心踩了一脚，瞬间浸湿了她的鞋袜和裤脚，冰凉入骨。

但此刻小五儿已顾不上这些，她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躲避辽兵的追捕上，得赶紧找个地方。

小五儿看见河沟侧壁上有雨水流下来时冲刷的沟壑，有的沟壑宽可盈尺边上还有野草，她立刻蜷缩身子挤了进去，依着地势紧紧靠在沟壑底里。

过了一会儿便听到了说话声，渐渐能清晰地听到那队辽兵在抱怨雨后路不好走，不能骑马，又商量着去哪里喝酒，随后脚步声又渐渐走远。

听到已经没了声息，小五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她从沟壑中挤出身来，拍了拍泥土，刚要离开，忽然听见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兰先生……”

小五儿感觉心脏猛地一缩，顿时大惊失色，差点惊呼出来，一双眼睛在河沟中四处搜寻，却不见人影。

忽又听到一句：“兰先生，我在这里……”

小五儿循声望去，这才发现旁边的沟壑里靠坐着一个人。他全身是泥，头部和上身挤在沟壑里，下半身却在地上的泥洼里。乍一看就像是泥土一样，若不是他刚刚开口说话，小五儿根本无法察觉他的存在。

小五儿强压下内心的恐惧和震惊，小心翼翼地靠近他。

“你……你是谁？为何叫我兰先生？”小五儿压低声音，紧张地问道。

那人艰难地抬起手在怀里**，布满红丝的眼睛里流出泪来，说道：“果然是你啊，兰先生，我还以为在梦里！怎么能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我叫王福，是王继忠将军的亲兵。您去定州拜访王将军的时候，我曾见过您一面。”

小五儿顿时一愣，王继忠？！他不是早已战死了吗？他的亲兵怎么会在这里？被打了草谷当了奴隶要逃回去？还是去替王继忠报仇？瞬间推测了好几种原因。

“王将军他不是以死报国了吗？你怎么会在这里？”小五儿问道。

王福眼神悲愤纠结，缓缓说道：“王将军并未战死，而是被辽国俘获了带到了上京。萧太后惜他是个人才，用尽手段劝降，王将军无奈之下，只得暂时应允，被萧太后改了名叫耶律显忠，又赐婚娶了个郡主，还让在户部任职。但王将军他心里始终想着大宋和圣上，一刻也未曾忘记自己是大宋的臣子。”

小五儿忽然想起王继忠讲摸骨算命的事，原来王继忠说的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事，自己误以为他是编来借事明志的。又想起他说对圣上对大宋的忠诚日月可鉴，如今被迫降辽，心中该是何等的痛苦与煎熬，造化弄人，有时候世事真的是一场笑话。

“请你相信王将军，他也是迫不得已。”只听王福继续说道，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虚弱而有些颤抖：“王将军听说了一件紧急的大事，辽国打算和大宋决一死战，马上要举全国之力南下攻打大宋，王将军得知消息后大为着急。他让我赶紧逃回去报信，好让朝廷早做准备。还写了一封秘信，命我带给圣上……”

小五儿听了这话，心中对王继忠残存的两分成见便也消失了，王继忠虽然被迫投降了，却依然心系大宋安危，这也是忠诚和担当，也一样令人敬佩。

王福又接着说道：“我在过关卡时，担心秘信被辽兵搜身查出，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无奈之下我只能冲关而出，辽兵穷追不舍，我中了箭跌下马来，逃到了这里。为了躲避辽兵的搜查，我在身上抹了泥水，在这里藏了一夜。

第二天搜查的辽兵撤走了，我想赶紧去送信，却再也站起不来了。我在这里已经耽搁了两天，还以为消息送不回去了，竟然在这里遇到了你，天佑我大宋啊！”

王福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眼中满是哀求之色：“兰先生，你出现在这里一定是有重要的事，但我的伤口如今已经化脓，实在是无法动弹了，我请求您先将这封秘信先送回大宋，交给朝廷。”

小五儿接过信，羊皮纸边缘已经磨得发毛。

她伸手一摸王福的额头，果然滚烫，在这个时代，伤口感染是无法救治的，小五儿不想让他死不瞑目，只好点了点头答应了：“王福兄弟，你放心，我一定将秘信送到。只是你这伤势……我得赶紧想法弄点药去。”

王福惨然一笑，说道：“我这伤势已经无药可救了，因为放不下王将军的托付才死命撑着，如今把信交给你，我心愿已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怕自己被辽兵抓住，万一有人认出我是王将军身边的人，连累了王将军。兰先生，求您发发慈悲，给我个痛快！然后把我埋在这里，千万别让辽兵发现我的尸体。”

小五儿心中一阵悲痛，她看着眼前这个重伤濒死的汉子，心中满是不忍，却又想不出什么办法来。王福已经明白了小五儿的心思，又说道：“不……兰先生不如成全我……”

小五儿无奈，问道：“王福兄弟，你还有什么心愿吗？你的家人在哪里，我日后若有机会，一定替你去看望他们。”

王福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之色，说道：“我自幼父母双亡，四处流浪，若不是王将军搭救恩养，我早就饿死在街头了。这些年，我留在王将军身边做亲兵，早已将他视为我的亲人。如今能为王将军、为大宋尽一份力，我死而无憾，也没有什么别的心愿了。求兰先生给个痛快！”

小五儿低头沉思片刻，并无它法，只好别过头去，将手指并拢，一记手刀砍在王福的脖子上，见他昏死过去，才折下他身上的箭头，手却止不住地颤抖，“王福兄弟，一路走好……”

她一咬牙，将箭**了王福的胸口。王福的身体微微一颤，睁开眼睛随后缓缓闭上，脸上的神情却有一丝解脱的平静。

小五儿闭眼片刻放下心中的悲痛，就着地势在沟底挖了一个坑，将王福的尸体掩埋好，连坟茔都不能留，移了野草和土块掩盖了痕迹，她对着那个位置拱手作别，心中暗暗祈祷，希望真的有天堂，真的有来世，王福能生在和平年代幸福的家庭里。

小五儿转身望着来时的路，心中满是彷徨与纠结，她下意识摸了摸藏在怀中的密信。

“你究竟在做什么呀兰小五儿？”以前她费尽心思想离开北疆，如今只要撕了这封信，找个汉儿小村子躲下来，趁着辽兵南下国内空虚，很轻易就能穿过辽国，一直向西走到西疆，很多故人在那边，过上三两年风声不紧了，再回来找无尘，一起回南方去。前几天她还离开北疆时还一片绝然，现在却要主动返回这个牢笼。为什么要回去？！

小五儿的内心在不断地挣扎。她厌倦了这种心机重重反复无常的日子，厌倦了那些彼此猜忌的人和血肉纷飞的战场，诸如此类无不让她对安稳生活充满了向往。

她渴望自由，想要远离这一切纷争，去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平静地度过余生。她怀念在庄子上度过的那些宁静时光，怀念和亲人们在一起时的温馨，怀念和友人谈天说地时的快乐轻松，她多么希望能再次回到那样的生活中去。

王福临死前的眼睛又在脑海中浮现——眼神里不是将死之人的绝望，而是深深的期望，那无碑的坟墓就在身边，她怎么能忍心辜负？

这封秘信关乎着大宋万千百姓的安危，如果辽国倾兵南下真取得胜利，无数家庭将面临家破人亡的悲惨命运。她都不想回忆起的残酷战争情景，怎么忍心让成千上万的人再次去面对？

她望望南边又望望西边，心里反复掂量，最后还是无奈地骂了一句：“他奶奶的，该发生的事怎么也躲不掉！”

折腾了半天，还是走不出这北疆！

掉头南行！小五儿又一刻也不敢耽搁地向回奔跑。

一路躲避着辽兵的巡逻小队，小五儿终于回到了宋境，看见宋军士卒的时候，便立刻向他们跑去，说道：“请带我去见杨延朗将军，我有重要的事向杨将军禀报。”

杨延朗还在北疆检查军备，士卒们立刻将小五儿送到了他的驻地。

见到杨延朗的那一刻，小五儿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她双腿发软，再也无力向前挪动半寸了。

杨延朗见小五儿满身泥泞一脸憔悴地又回来了，不禁吃了一惊，心内狐疑间，忙让人将她扶到屋内问道：“小五儿，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小五儿缓了口气，将遇到王福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杨延朗，然后将秘信交到了他手上。

杨延朗越听神色越凝重，接过秘信后，说道：“小五儿，你辛苦了。你带回的这封秘信，对大宋来说至关重要。我会立刻上报朝廷，安排边关各州城做好抗敌准备。你还得回横海城去帮忙。王爷虽然一时生气，他还是很在意咱们这些老部下的。”

小五儿点了点头，说道：“杨将军，那我就回横海去守城保护王爷。如今辽军即将南下，横海的安危也至关重要。”

杨延朗见小五儿没有抗拒地答应了，便放下心来，说道：“好，你休息下吃点东西。我写一封信派人送你过去，以免再生枝节。以后你们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派人来告诉我。”

小五儿告别了杨延朗，踏上了回横海的路。此时她虽然疲惫不堪，心中却不再纠结，自己生而为宋人只能为大宋而战，她此刻和韩采薇一样，目标明确，意志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