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沦陷前的组建与转移

法租界一栋不起眼的公寓里，**为郭沫若斟上一杯清茶。

"郭老，你住在哪儿？"**将茶杯轻轻推到他面前。

郭沫若接过茶杯，苦笑道："我刚刚落脚上海的时候，住在沧州饭店。后来客人越来越多，对我的干扰很大，我于是搬到了高乃依路的一栋捷克公寓，那里清静多了。"

"那好。"**点点头，随即切入正题，"听说蒋介石要见你，怎么样，还是不准备去南京？"

"我实在不想去见那位冤家。"郭沫若放下茶杯，眉头紧锁。

**微微前倾身子："可以肯定，在当前形势下，蒋介石不敢把你怎么样。你别妇抛雏，回国抗日，在全国影响很大。蒋介石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加害于你，他就会立即垮台。他加害于你，那只能是他的愚蠢。我相信，蒋介石虽然狡诈，但不会愚蠢到如此地步。"

"于死我是不怕的。"郭沫若挺直腰板。

"我知道，你感到前去应召，有些违心，是吧？"**的目光温和而睿智，"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去。你不是想作个自由民，想作个自由的抗日文化战士吗？心地够善良了，也够理想了，但是，在国统区，在蒋介石的治下，哪有这样的自由呢？但自由可以争取，可以用各种手段去争取。蒋介石召见，你去应召，就是争取自由的最好时机嘛！"

"是的，自由，谁不喜欢自由？不自由勿宁死！"郭沫若激动地说，"难道蒋介石可以给我什么自由？"

"你去见蒋，蒋当然不会给你自由，"**微微一笑，"但他心里不给，事实上要给，也就是说，从效果看，你会获得很大的自由。"

"何以见得？"

"你想过这点没有？你是名人，蒋是委员长，委员长召见名人，国民党的报纸不会沉默吧？"

"当然不会。"

"会不会发消息？"

"肯定发，而且可能发头版头条。"

"这就对了。"**双手轻轻一拍，"你刚回国时，不是有许多报纸为你发了好几个头版头条么？什么'郭沫若抛妻别子毅然回国抗日'，'郭沫若氏昨在抗战团体会上发表抗日救国之演说'，左一个郭沫若，又一个郭沫若，全国上下，无不瞩目。这一次，国民党的报纸如果用头版头条的位置报道蒋介石召见你的消息，不就给了你最大的自由么？"

"这个我懂。报人们要吃名人这碗饭嘛！"郭沫若若有所悟。

"你与蒋介石会面，昔日仇敌，今日拉手，岂不会成为特大新闻而震动全国吗？"

"只是我对这类报道毫无兴趣，并不觉得有啥好处。名是出了，可人怕出名猪怕壮呀！"

"在蒋介石那里借借光，再度抬高你的身价，难道不好？"**循循善诱，"这样一来，保险国民党顽固派会对你刮目相看，而不敢随便与你作对，何乐而不为？"

郭沫若沉思良久，终于舒展眉头："周公洞察秋毫，入木三分，所见极是。"

"这么说，你没有什么犹豫的了？"

"是的，没有什么犹豫的了。"

窗外，秋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两人面前的茶杯上。

《救亡日报》社内，郭沫若面窗默坐。钱杏邨推门而入："郭社长，淞沪战局终于不可挽回，如果上海沦陷，文化工作者似无继续大批留在这里的必要。大家都在考虑并计划着怎样奔赴延安，或者转移到大后方去。"

郭沫若缓缓转身："南京政府的抗战态度，我住在上海的四个月是已经领略够了的。在军事上虽然被逼得拿起了武器，但在政治上却只做了些姿态。"他站起身，语气渐渐激动，"他们丝毫也没有改变作风的诚意。对于民众，你要说他们不动员吧，他们还成立了'抗敌后援委员会'，可这个组织却占着茅坑不拉屎。"

"你打算去哪里？"钱杏邨关切地问。

"我想到南洋去募款，但心里没有底。"郭沫若走到书架前，手指划过一排排书籍，"前途渺茫，我很惆怅。假如是去了北方，我的情绪或许会好一点的。我现在很后悔没有和周扬一道去延安。"

"你走后，我们的《救亡日报》怎么办？"

"现在上海的各种救亡刊物和活动都先后停止了，"郭沫若叹息道，"往日以贩卖抗战书报盛极一时的街头巷口的书报摊，也偃旗息鼓，我们的《救亡日报》当然也无法再在这孤岛上存活。"

这时，潘汉年扬着一份报纸快步走进来，神色凝重："郭老你看，号外！上海已成孤岛了，许多部队已经向后方撤退。"

郭沫若接过报纸，吃惊得瞪大了眼睛："部队后撤了？"

"是呀！"潘汉年指着报纸上的战况图，"淞沪会战，日军已经攻下七宝，上海已形成了两面被包围的形势，北苏州河有一段已被日军占领，看来整个上海沦陷已迫在眼前。"

"周公的意见呢？"郭沫若急切地问。

"为了保存革命力量，"潘汉年说，"周副**建议立即组织文化人疏散。方向有两个，一部分到延安，一部分到内地，到内地的可转香港立住脚跟再说。《救亡日报》搬到广州复刊。"

"我原是想转道香港去南洋，向侨胞筹款的。"郭沫若沉吟道。

钱杏邨急忙插话："你是报社社长，你不去广州，这报缺了主心骨，不好办呀！"

郭沫若环顾着这间熟悉的编辑部，目光最后落在墙上的救亡标语上，终于下定决心："那我就先去广州恢复《救亡日报》，这样既可以在华南建一座精神堡垒，又可以解决朋友们的工作问题。"

"还有一点要特别注意，"潘汉年补充道，"报社党组织不和当地党组织发生联系，也暂不吸收新党员，有事由夏衍和八路军驻广州办事处主任广英单线联系。碰到一时难以解决的问题，你们则可去香港向廖承志请示。"

"报纸在何处印刷，何处发行，这些问题考虑过吗？"郭沫若问。

"《救亡日报》委托《国华报》印刷厂代印，并委托《新华日报》驻广州发行所代办。"潘汉年看了看日历，"报纸要争取在明年1月1日之前出版。"

"好的！"郭沫若重重地点头，眼中重新燃起斗志。

法租界福煦路一栋公寓里，**站在窗前，眉头紧锁。

潘汉年推门而入，摘下礼帽。

"汉年，你来得正好。"**没有回头，声音低沉而清晰，"根据目前的态势看，上海不可能坚守，战争的形势必将发生重大变化。"

他转过身，目光凝重："你要安排上海的戏剧、电影、音乐工作者，迅速向全国转移。"

潘汉年走过去，问："形势已经危急到这个地步了吗？"

"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峻。"**说，"日军已经在金山卫登陆，形成了对上海的包围。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他在房间里踱步，语气渐渐急促："除一部分文艺界人士暂时留守上海外，大部分戏剧、电影界人士必须尽快组织起来，分散到各个战场去，到内地去，向前线将士和后方民众进行抗日救亡宣传，让戏剧音乐、美术在抗日烽火中发挥更大的战斗作用。"

潘汉年认真记录着，不时抬头发问："具体如何分配？"

"戏剧工作者可以组成流动演剧队，深入前线阵地；电影工作者携带摄影设备，记录战场实况；音乐工作者要创作更多鼓舞士气的歌曲。"**停下脚步，语气坚定，"我们要让文艺成为抗日的第二战场。"

窗外突然响起防空警报，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窗外。

潘汉年待警报稍歇，继续问道："《救亡日报》迁到哪个城市为好？"

"迁往广州。"**的回答毫不犹豫，"广州是华南重镇，毗邻香港，便于接收海外援助和信息。而且粤汉铁路畅通，可以辐射整个华南地区。"

他走到书桌前，取出一封信："这是给廖承志同志的亲笔信，你们到广州后可以找他协助。记住，《救亡日报》不仅要继续出版，还要办得更好。它将是我们在华南地区的重要喉舌。"

潘汉年接过信件，小心收好："请放心，我一定妥善安排。"

"时间不多了。"**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告诉同志们，这不是撤退，是转移。我们要把抗日的种子撒遍全国，让救亡的火焰在每一片土地上燃烧。"

夏衍的住处藏在法租界一栋老式公寓的三楼。敲门声打破了宁静，三长两短，是约定的信号。

夏衍拉开门，潘汉年闪身而入。他脱下灰色西装外套，额角有细密的汗珠。

“夏先生，”潘汉年径直走向书房，“中国进入了全面抗战。但据知情人士透露，蒋介石正拜请德国驻华大使牵线，向日本送去秋波。”

夏衍沏茶的手微微一顿。青瓷茶杯里，龙井的嫩芽在热水中缓缓舒展。

“所以上海必须尽快筹建救亡演剧队，”潘汉年继续说，“分赴全国城乡，宣传抗战必胜，妥协必亡。一个月的时间来得及吗？”

夏衍将茶杯推到潘汉年面前，目光望向窗外。他想起三天前在街头目睹的一幕——一个年轻学生站在木箱上演讲，说到“中国不会亡”时声泪俱下，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口号。

“来得及。”夏衍的声音平静却坚定，“抗战以前，戏剧一直是大城市里的‘阳春白雪’。在偏远的农村，民众几乎不知话剧为何物。”

他走向书桌，摊开一叠文稿和名单：“‘八·一三’之后，上海文艺界救亡协会已经开始行动。洪深、金山、宋之的、赵丹…这些名字你都熟悉。他们中有人主张艺术至上，有人向往延安，也有人只想为这个国家做点什么。但现在，不同政治倾向、不同文化态度的人，为了一个目标聚集在一起了。”

潘汉年仔细翻阅着名单，嘴角浮现一丝笑意：“既然这样，可将全上海的戏剧工作者组成十二个救亡演剧队，分赴内地巡回演出。周副**特别叮嘱，上海租界有五百万人民，要留下几个演剧队，准备上海沦陷后，坚守宣传阵地。”

“明白。”夏衍郑重地点头，“就像播种，有的种子要撒向远方，有的要留在这片即将冰封的土地下，等待春天。”

潘汉年站起身，从内衣口袋取出一个信封：“这是首批经费。记住，时间不等人。日本人不会给我们太多准备时间，蒋介石的‘秋波’也不会只送一次。”

送走潘汉年后，夏衍没有立即回到书桌前。他站在窗前，轻轻拉开窗帘一角。凌晨的上海，路灯在雾气中晕开昏黄的光圈，像黑夜里的星星火种。

他想起了不久前与戏剧家洪深的谈话。那位向来以“为艺术而艺术”自居的导演，在亲眼目睹闸北轰炸后的废墟后，红着眼睛说：“现在我明白了，没有国家，何来艺术？”

夏衍回到书桌前，铺开信纸。墨在砚台里慢慢化开，他提笔写下：“救亡演剧队筹备方案…”

第一演剧队由宋之的带队，前往南京、武汉；

第二队由洪深、金山率领，沿津浦线北上；

第三队…

而第十三队，将隐入租界，转入地下。

他知道，这些队伍将要面对的，不仅是艰苦的演出条件和危险的旅途，还有各地不同的政治环境、民众的不理解，甚至是自己人的分歧与矛盾。

但正如他刚刚对潘汉年说的——这个时代的文艺工作者，终于明白了自己的使命。戏剧不再是茶余饭后的消遣，而是唤醒民众的号角；舞台不再局限于剧院，而是整个烽火连天的中国。

窗外，天色微明。夏衍吹熄台灯，开始起草第一份演剧队章程。他写下章程的第一条：“每一个演剧队都是播种机，要在所到之处，播下抗战必胜的信念。”

战火已烧至上海城郊。黄浦江上，日本军舰的炮口森然指向这座繁华都市，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紧张。街道上，行人神色匆匆，报童挥舞着号外，高喊着战况消息。

夏衍穿过狭窄的弄堂，叩响了洪深的家门。

门一开，洪深见是夏衍，略显惊讶：“老夏？你怎么来了？”

夏衍没有客套，直入主题：“洪深兄，戏剧向来只在大城市演出，农村百姓几乎无缘接触。如今淞沪会战爆发，上海戏剧界已组成多个救亡演剧队，准备奔赴内地宣传抗日。马彦祥、袁牧之已组建第一队，我来问问你的打算。”

洪深毫不犹豫：“让我来组建第二队！”

夏衍欣慰地说：“正合我意！组织上建议你找金山协助，他年轻有为，可做你的副手。”

洪深点头：“队员人选，我打算效仿‘吴用智取生辰纲’——人多了行动不便，人少了难成事，务必精干得力。”

夏衍提醒：“但你要和队员们讲清楚，演剧队没有政府拨款，一切费用需自行筹措。”

“明白！”洪深郑重应下，随即眉头微蹙，“可眼下上海水陆交通拥堵，难民潮汹涌，我们该如何撤离？”

夏衍沉声道：“迟则生变，越早走越好。”

洪深颔首：“你说得对，我立刻着手准备。”

离开洪深后，夏衍又匆匆找到金山。

“金山，如今上海影剧界纷纷成立救亡演剧队，许多年轻人已独当一面。洪深将担任二队队长，组织上希望你能任副队长，不知你意下如何？”

金山爽朗一笑：“这有什么问题？”

夏衍试探道：“你已是名演员，这样的安排，会不会委屈？”

金山神色肃然：“国难当头，个人名利何足挂齿？能投身抗日，我求之不得！”

夏衍欣慰点头：“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金山起身：“我这就去找老夫子商议细节。”

很快，金山找到洪深，两人在一间简陋的房间里商讨救亡演剧队的具体事宜。

洪深铺开地图，道：“我们分工合作——我负责对外联络、筹措经费，你负责选人组队、安排演出事务，如何？”

金山干脆应道：“行！”

洪深沉吟道：“队伍不宜过大，但必须精锐。我已和夏衍商议过，人数控制在十四人以内。”

金山点头：“明白，我会严格筛选。”

参考书目：

1、《郭沫若传》，唐先圣著，北岳文艺出版社，1989年出版。

2、《夏衍传》，陈坚、陈抗著，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8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