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黄河大合唱》的公演之夜

冼星海灰布的军装已经被汗水浸透。他站在公学大礼堂的两张书桌上，扫视着排列整齐的合唱队员。

“同志们！”他的声音在礼堂里回荡，“我们的《黄河大合唱》就要首演了。五百人的合唱团才排练了一次，因为我们是临时组建的团队。我们的队员是从各个单位临时抽调来的，水平参差不齐。 这一次总彩排，出现了很多不合拍甚至走调的情况，有人担心今天晚上的演出，但我对你们充满信心。只要大家全身心地投入，就一定能产生强烈的艺术效果。大家有没有信心？”

众人齐声回答：“有！”

“好，我们再来一遍！”冼星海的指挥棒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歌声如黄河之水奔涌而出。

突然，在唱到“自从鬼子来，百姓遭到殃”时，一个女队员竟然笑着唱了出来。

冼星海的眉头皱了起来，赶忙说道：“小同志，你怎么笑着唱这四句呢？不能笑啊。你的心里要想着国破家亡的时代，日本人残忍地杀害了我们多少同胞！”冼星海指挥大家又把这一段唱了一遍。

排到《怒吼吧！黄河》时，演唱者的情绪再次达到**。冼星海强调：“注意！‘向着全世界劳动人民，发出战斗的警号’，这两句要一遍比一遍紧张、加快，把音响和情绪推到**。”

排完《黄河大合唱》，不论是指挥还是演员，个个满头大汗、兴奋不已。

排练结束时，冼星海叮嘱道：“为了在演出时显得精神些，你们要脱去棉袄里的夹衣，只穿薄薄的外套。大家下去抓紧时间做好准备工作。”

这时，传来一声生涩的中文：“冼先生！”

冼星海一回头，看到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人，不禁微微一怔，然后礼貌地走上前握手问道：“您是……？”

“啊……”霍芙曼用英语介绍道，“我是来延安观光的美国作曲家，我叫霍芙曼。我想单独采访您一次，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刚才您听到了我们的大合唱？”冼星海也用英语询问。

“是的，我没敢打扰您，我是站在山坡侧面听的。”说着，霍芙曼哼唱了起来。她哼唱的旋律，正是《黄河船夫曲》的主旋律。

冼星海赞叹道：“霍芙曼女士，没想到你的声音这么清澈而富有穿透力！”

霍芙曼眼中闪过一丝怀念：“我在茱莉亚音乐学院学过声乐。”

“那就请您提提意见。”冼星海谦虚地说。

“意见？哈哈……简直太伟大了。您的音乐里有黄河的咆哮，有中国人民的呐喊。”霍芙曼停了一下，说，“但更让我感动的还不是这。”

冼星海随即问：“是什么？”

“希望。”安娜直视着他的眼睛，“我在中国见过太多苦难，但最打动我的不是苦难本身，而是人们在苦难中依然保持的希望。就像黄河，它不仅是怒吼的猛兽，更是孕育生命的母亲。”

“您说得对！黄河不仅是抗争的象征，更是中华民族不屈不挠的精神象征！谢谢您，”冼星海郑重地说，“您找到了这部作品的灵魂。”

“我还想拍几张照片，可以吗？”

“没问题！”

霍芙曼端起照相机拍下了排练的场面，随后将镜头对准两件特殊乐器——一个装有调羹的大搪瓷缸子，一个由汽油桶做成的低音胡琴，按下了快门。

首次演出的时间定在4月13日，排练的天数总共约10天，时间并不充裕。好在大家都是亲身经历过那次渡河，亲身观赏过黄河的壮丽景色，亲身与游击战士、抗日军民在吕梁山抗日根据地共同战斗、共同生活、共同工作过的，因而对作品所要展示给听众的一切，能够较快地接受下来。大家平均每天练习一首，4天之后已初步练成了合唱、齐唱、轮唱共四首。上午练习集体部分，下午则单独练习独唱、对唱。

冼星海已动员鲁艺音乐系师生组成的乐队协助演出。排练了一段时间后，到了4月12日这天，抗演大队的大部分参加合唱的演员来到“鲁艺”与乐队合乐，算是预演，由邬析零担任指挥。演剧三队与“鲁艺”音乐系师生之间的合作非常融洽、顺利。预演结束后，大家一起在“鲁艺”操场上集合，拍照留念。

延安陕北公学的大礼堂里，人挤得满满当当，连过道都站满了。**、**和好些**的领导同志也都在人群中。

会务同志挤过来请：“**，请您到台上首长嘉宾席就座。”

**摆摆手，笑着就往教员堆里走：“我既不是嘉宾，也不是啥子首长，我就是个观众，坐下面挺好。”

大幕缓缓拉开。

压轴登场的是鲁艺师生排演的《黄河大合唱》。好家伙，四五百人的演唱队伍，把整个舞台塞得满满当当，前台、后台、两边，全是人。

由二十多人组成的简陋乐队奏响了序曲。这时，光未然身披一件黑色斗篷，巧妙地遮住了他受伤的左臂和拐杖，一束追光打在他身上。他深吸一口气，那深沉而充满力量的声音在大礼堂里回荡：

“朋友！你到过黄河吗？你渡过黄河吗？你还记得河上的船夫，拼着性命和惊涛骇浪搏战的情景吗？如果你已经忘掉的话，那么，你听吧！……”

紧接着，冼星海有力的双臂猛地挥动起来，他整个人的表情，就像在指挥一场真刀真枪的战斗。

第一个石破天惊的“嘿哟”迸发出来，那声浪雄浑无比，震得礼堂的窗棂都嗡嗡作响。一个正准备拍照的外国记者，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合唱队员们个个热血沸腾，台下的观众更是情绪激昂。当唱到《保卫黄河》时，冼星海猛然转身，面向全场观众。一瞬间，台上台下歌声融成一片海啸——“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保卫黄河！保卫华北！保卫全中国！”

唱到最后一句，冼星海一只手奋力指挥，另一只手在空中划着越来越大的圆圈，示意队员们把声音推向顶峰。全体队员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那一声象征中华民族怒吼的至高音——“警号！”

当《怒吼吧，黄河》的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整个礼堂像是被点燃了！掌声、叫好声、抗日口号声如同滚雷一般炸响，久久不息。

搞摄影的朋友激动地冲上台，一把抱住冼星海：“太感动人了！这真是伟大的作品！”

**和其他**领导同志也从座位上站起身，热烈地鼓着掌。**连声赞叹：“好！好！好！”全场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掌声雷动。

沙可夫紧紧握住冼星海的手，激动地说：“星海！今晚的歌声，太雄浑，太激昂了！它就是黄河船工们的号子，像黄河的激流一样奔腾而来。但这绝不只是模仿自然的声音，这是真正的音乐，是充满生命力的节奏，是激荡人心的律动！它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一下子就把我们所有人都征服了，把我们带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抗日战场上！”

冼星海心潮澎湃，他望着眼前沸腾的场面，坚定地说：“今晚的一切，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冼星海来到**的窑洞。一见面，**就热情地握住他的手，脸上满是赞许的笑容：“我们的大音乐家，你那部《黄河大合唱》，写得好！演得也好！我们的朱总司令在指挥千军万马和日军作战，你和总司令不一样；你是指挥全国人民在作战，《黄河大合唱》就是最好的指挥号令。”

冼星海既激动又有些不好意思：“谢谢**肯定！”

“你要知道，”**的神情认真起来，“咱们打仗，在军事上取得胜利，这当然是根本，能把日本侵略者赶出去。但在眼下这场全民族参与的救亡图存运动中，文艺，同样是一个重要的战场！它能起到武装斗争替代不了的特殊作用。”

冼星海深受触动，诚恳地说：“**，我创作这么久，作品还从没得到过这么高的肯定。”

**笑了，转头对警卫员说：“清华，你去把外国友人送我的那支派克钢笔和墨水拿来。”

“好的，**！”贺清华应声而去，很快便将一支精致的派克钢笔和一瓶墨水取了过来。

**亲手将它们递给冼星海：“我呢，要送你一点小小的奖品。就用这支笔，希望你再接再厉，为人民谱写出更多、更动听的好音乐！”

冼星海双手郑重地接过这份沉甸甸的礼物，声音坚定而有力：“请**放心，我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参考书目：《冼星海传》，马可著，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