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断杖铸犁

杖长二尺，通体以赤金铸就，沉重异常，杖身盘绕着繁复的藤蔓与狰狞的狼头浮雕，杖顶赫然是一只仰天咆哮、栩栩如生的金狼！

狼眼镶嵌着殷红如血的红宝石，在殿内光线下折射出令人心悸的凶戾光芒。

此物一出，殿内所有康居、乌孙贵族的呼吸都为之一窒，眼神中充满了敬畏与难以置信！

这正是传说中代表康居最高汗权、象征着征服与生杀予夺的“金狼权杖”！

据传早已遗失于百年前的部族混战之中！

“此乃康居先祖之金狼权杖！”

法提斯的声音如同洪钟，压过了所有的喧哗，他双手将权杖高高擎起，那咆哮的金狼仿佛活了过来，威凌四野。

“它曾号令七河，牧马天山！今，臣法提斯，以康居王嫡系血脉之名，持此先祖遗物，谨献于主公！”

“此杖所至，即王命所归！唯有主公，方配执掌此草原权柄，统御万方！”

金狼在光线下闪烁着刺目的、不容逼视的光芒，象征着古老而强悍的草原法则。

这一刻，法提斯将霍延推向了无可置疑的权力巅峰，一个融合了汉家秩序与草原传统的神圣王位！

旧贵们眼中的不安彻底被一种近乎狂热的归属感取代，仿佛看到了自身血脉与荣光得以延续的保障。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霍延身上。

殿内静得可怕，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权杖上金狼那无声的咆哮在回荡。

汉臣们的脸色变得复杂而凝重，等待着主公的决定。

霍延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

他看到了康居贵族眼中狂热的期盼，看到了汉臣班列里深藏的忧虑与审视，也看到了法提斯那看似恭敬、实则洞悉一切的眼神深处，那份沉甸甸的托付与期许。

他看到了李蓄眼底那抹冰冷的计算，捻动手指时的权衡，更看到了那柄金狼权杖所代表的、沉重如山的草原传统。

他没有立刻说话。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

殿外，隐约传来思归台上流民们合力夯土的号子声，低沉、雄浑，充满了生的挣扎与希望。那是他一手牵引而来、赖以立城的基石。

终于，霍延缓缓站起身。

玄色的袍服垂落，衬得他身形愈发伟岸。

他没有去看那光芒万丈的金狼权杖，深邃的目光越过法提斯，越过匍匐的贵族，仿佛穿透了殿宇的穹顶，投向遥远而未知的苍穹。

他开口，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送入每个人的耳中，如同定城柱上那冰冷的刻痕。

“金狼权杖？”

他重复着这四个字，嘴角似乎牵起一丝极淡、极难察觉的弧度，那并非喜悦，而是一种洞悉世情后的苍凉与决断。

“此物所载，乃征伐之血，控驭之重。非我霍延所求，亦非定方城未来所依！”

话音未落，他左手猛地探向腰间。

呛啷一声龙吟！寒光乍现！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霍延腰间的佩剑，那柄随他征战多年、饮血无数的环首汉剑。

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如同九天落下的雷霆，狠狠地劈斩在法提斯高高举起的金狼权杖之上！

“嚓！”

一声刺耳的金铁断裂声，伴随着四溅的火星，响彻大殿！

那象征着无上草原权柄、沉重坚固的金狼权杖，竟被这凝聚了无匹意志与力量的一剑，硬生生斩为三段！

杖顶那咆哮的金狼头颅，带着半截杖身，叮当一声滚落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红宝石狼眼兀自闪烁着不甘的凶光。

中间最长的一段杖身咣当落地。

最后一段，连同法提斯握着的手柄部分，依旧留在他僵硬的掌心。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定方殿！

连殿外隐约的号子声都仿佛被这惊世一剑斩断了！

康居贵族们脸上的狂热瞬间冻结，化为一片惨白和极致的茫然与惊恐！

阿史德老俟斤身体晃了晃，几乎瘫软下去。

艾威尔则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暴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汉臣班列也是一片震动，李蓄的瞳孔骤然收缩、捻动的手指僵住了。

法提斯保持着高举断杖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也化作了一尊石像。

唯有他握着断杖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

他死死地盯着地上那滚动的、光芒刺眼的金狼头颅，眼神深处，最初是震惊，随即是浓重的、化不开的困惑，如同被投入了深不见底的冰湖。

那困惑迅速翻涌，如同岩浆在地下奔突，似乎在寻找一个爆发的出口。

霍延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地上那三段断裂的金杖，最后落在法提斯脸上。

他缓缓收剑入鞘，那冰冷的**声在死寂的大殿里格外清晰。

“此杖！”

霍延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斩断乾坤的决然，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失魂落魄的康居贵族耳边。

“断为三截，各有所归。”

他抬手指向法提斯手中那截连着底座的断杖。

“此一截，当归左丞法提斯，执掌文教，兴办书院！以文墨代刀兵，熔胡汉于一炉！此乃立国之本，万世之基！”

话语如重锤，敲打在康居贵族们茫然的心上，也点明了法提斯未来的方向。

接着，他指向滚落在地、狼头狰狞的那段。

“此一截，狼首金杖，当归金狼军统率法图麦，执掌此符，统帅归义胡骑各军！以武卫疆，护我定方黎庶安康！”

这是将最锋利的爪牙，交到了流淌着康居血脉的法图麦手中，一种无形的安抚悄然传递。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那最长、最沉重的一段杖身上，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宣告。

“此最后一截，熔了它！”

熔了它？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再次炸响在众人心头！

霍延的目光扫过殿中所有失魂落魄的康居贵族，声音沉雄，字字千钧。

“熔金狼之骨，铸为万民之犁！分发七河，开垦荒野，沃我良田！”

“金狼权杖所载的征伐血勇，当化为滋养万姓的沃土！”

“此，方为我定方城之道！此，方为我霍延所求！”

沃土！滋养万姓！

这几个词，如同投入滚油中的水滴，瞬间在法提斯翻腾的思绪里激起了剧烈的反应！

困惑的坚冰被这滚烫的宣言骤然击碎、融化！

他那双深邃如巴尔喀什湖水的眼眸，先是一阵剧烈的波动，随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洞彻一切的光芒！

“断杖成犁……断杖成犁……”

他喃喃地重复着，声音先是低沉，随即越来越高亢，最后竟化为一阵酣畅淋漓、仿佛压抑了千年终于得以释放的大笑！

“哈哈哈！好一个断杖成犁！好一个滋养万姓！”

他猛地松开手，任由那截断杖手柄当啷落地，大步上前，朝着王座上的霍延，用尽全身力气，行了一个最庄重的、五体投地的祆教大礼！

额头重重地叩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熔金狼为万民犁，化干戈作稻粱谋！此非权柄，此乃天道！”

法提斯抬起头，脸上再无半分阴霾与算计，只有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敬与彻悟，他朗声高呼，声音穿透大殿穹顶，直上云霄。

“断杖成犁……方是真王！圣火在上，臣法提斯，拜见我王！康居王，霍延陛下！”

这声呼喊，如同点燃了燎原的星火！

短暂的死寂后，殿内右侧的康居、乌孙、粟特贵族们，从最初的震撼、茫然、失落中猛然惊醒！

他们看着地上断裂的金狼，看着狂喜高呼的法提斯，再看向王座上那位以剑断杖、欲熔金为犁的伟岸身影……

一种前所未有的、超越了狭隘部族归属感的敬畏与认同，如同汹涌的夷播海潮，瞬间淹没了他们！

“断杖成犁……方是真王！”

阿史德老俟斤颤巍巍地跟着呼喊，老泪纵横，这一次，是真正的心悦诚服！

“拜见我王！康居王霍延陛下！”

艾威尔也低下了他那桀骜的头颅，声音嘶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浪再次席卷大殿，比之前更加汹涌，更加纯粹！

这一次，不再仅仅是因法统的延续，更是因那“熔金为犁”的惊世气魄与“滋养万姓”的宏伟愿景！

汉臣班列中，李蓄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冰冷的眼底第一次掠过一丝真正的、带着惊叹的折服。

他率先躬身，长揖及地：“臣李蓄，拜见吾王！”声音清晰有力。

如同推倒了多米诺骨牌，所有汉臣齐齐躬身，洪亮的汉话声浪与胡语呼号汇聚成一股撼动殿宇的洪流。

“臣等拜见吾王！康居王霍延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