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海上磨难

二蛋子和船上的大多数人一样，都是第一次坐上轮船。

他的老家临阳有一条大河，河上也有人乘船，不过都是木头做的桨船，多半是渔民出去撒鱼用的。

他哪里见识过这种铁皮大轮船？

这艘船冒着黑烟，烟囱大的得十几个人才能抱得过来。

一路上，二蛋子净见到一些稀罕玩意了。

先是坐汽车，比骡子拉稻草的车还大，拉上一车人，突突突的开着就走。

接着又坐了火车。

他从未见过这么长的车，长长的车厢足有一里地长。拉上那么多车厢，还能跑的飞快。

现在又见了轮船，大铁皮轮船。

要是搁在以前，二蛋子肯定满满的兴奋，把这些稀奇的见闻，说给十里八乡的人听。

可现在他没这个心情，他心里还有点模糊，这日本人咋说变脸就变脸呢？

船开始走了，船摇晃的厉害，晃得人五脏六腑都要出来。

劳工之中的很多人都没坐过船，莫说是船，就是连汽车火车都没有几个人坐过。

舱里闷热难耐，不少人晕晕乎乎，把胆汁都吐了出来。

日本人最开始的时候，每天给供一碗水和十块饼干。饼干都是发霉的，硬的跟石头一样。

大家伙虽然饿，可因为晕船，都没人吃得下。

大家只是勉强喝点水，然后又相互依靠躺着。

船舱里很拥挤，人挨着人，浑浊的空气里夹杂着各种呕吐和咳嗽声音。

二蛋子跟同村的福根是一起被骗过来的。

福根比二蛋子大六岁，也是一同在地主家打短工。

福根是个有点憨，智商只停留在八九岁，三棍子打不出来一个屁，不爱说话，让他干啥就干啥。

福根一直都在村里地主家干活，有长工欺负他，把脏活累活都给他干。

福根也不吭声，闷着头干活。

有一次，东家的茅坑满了，这本不该是福根这种短工的活，可那个长工知道福根憨，就把粪兜子扔给了福根。

那个长工说：“福根，去把粪坑掏了去。”

福根没说话，就拎着粪兜子准备去掏粪。

二蛋子去了，看不下去，就说：“福根，你咋啥活都干？”

福根嘿嘿一笑，不说话。

二蛋子就说：“别去干了，以后掏粪的活不要干了。”

那个长工听见了，想说二蛋子多管闲事，可他知道二蛋子脾气不好，再说自己理亏，就不跟他争执。

村子里的有个癞子喜欢偷看妇女洗澡上厕所，有一天被妇女揪住了要打他。

他记恨在心，等到那个女人上茅厕，他就招呼来福根，让他往厕所里扔鞭炮，说：“你要是去了，我就给你买东西吃。”

福根犹豫了，他说那样不好。

癞子就打福根，边打还边骂。

这恰巧又被二蛋子瞧见，二蛋子把癞子赶走了，救下了福根。

福根被二蛋子保护，他啥事都听二蛋子的。

二蛋子说要去跟日本人去干活。

他想多挣点，就跟福根说：“你跟我一块去给日本人干活，挣的钱给我一半，这比在老东家那边干活强多了。”

福根信任二蛋子，听了，就跟着去了。

福根平时壮的跟头牛一样，可这一路上不知道咋啦，狂吐不止。

起初，二蛋子还以为他是跟自己一样是坐船晃得。

还嫌弃他，让他走远点，自己还烦着呢。

可福根胆汁都吐出来，躺在那一动不动，捂着肚子说：“难受，难受。”

二蛋子一摸，这家伙头烧得烫手。

他这才意识到，福根这是病了。

他心急如焚，去问日本人找药。

日本人没有给他药，而是给了他几鞭子。

二蛋子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

二蛋子不想看着福根死，于是就在周围人里求帮助，可周围的人没有愿意帮忙，大家都这样看着。

谁都不知道自己下一刻命咋样，又能帮什么忙？

二蛋子看着躺在煤堆上的福根，不禁哭出了声。

说实在的，他一直都把福根当成兄弟来看，这小子虽说不聪明，心底却也善良，知道谁对他好。

二蛋子目的并不是那么单纯，就是想带着福根来给自己挣点钱，没想到钱没挣到，反倒是上了日本人的贼船。

二蛋子想骂日本人，骂那群狗汉奸，也想骂自己当时怎么瞎了眼，相信那群日本人的话。

可到头来没敢骂出声。

日本人太狠了，一路上他算是见识到了。

别看小鬼子个头不高，可那些人杀人不眨眼。

远的不说，就说临上船的时候，有个人听说还要去日本，不想去，上船前跳到了海里。

几个日本兵龇牙咧嘴冲着水面开枪，还扔手榴弹。

没多久，只见海里崩出一团红色的血雾，这才罢休。

周政民听到了这边哭声，拨开人群，挪了过来。

他看了一眼，又蹲在那，摸了摸福根的脑门说：“他吃什么东西了吗？”

“就吃了鬼子发的饼干，他把我的也吃了。”二蛋子说。

“这是吃了发霉的饼干导致的。来，弄点水，活点煤进去，催吐，越快越好。”

没有人回答，所有人都坐在那。

“谁有水给一点，救一下这个小兄弟。”周政群又说了一遍。

人群依旧没有人出声。

姜远看不下去了，站起来说：“都是同胞，现在都在一条船上，有水的帮下忙，我等下想办法还你。”

“哪里去弄水呦，日本人已经一天没给水喝喽。”人群中，传来一个拖拽的长音。

姜远看了看，是个戴着眼镜的瘦弱男人说的。

“我说铁算盘，你要是没水就别说这个风凉话。”姜远以前的一个部下李奎说。

铁算盘嘟囔说：“我说的是实话噻，日本人没给水。你看我这嘴巴，都起泡了。”

铁算盘是日占区被掳来的劳工，他原来是大城市里铺子里账房，打的一手好算盘，脑子瓜灵光，不用算盘也能口算心算，故名叫铁算盘。

到这地方来，他跟谁都是笑脸，生怕丢了小命。

见李奎这么气势汹汹地骂他，他也不敢多说话，蜷缩在那。

姜远制止李奎的举动，他知道铁算盘说的都是实话，日本人路途中为了躲避美军的袭击，绕路跑了很远，时间一下拉长了，这就导致携带的淡水比原计划少了，自然就不给他们发放淡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