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章 铁算盘

铁算盘晚上的时候，主动找到了姜远，递给他一根手卷烟。

姜远抽烟，可在这个地方却找不到烟。莫说是烟，就连纸张都找不到，谁还能去卷烟？

铁算盘不知道从哪弄来的纸跟烟叶，这让他觉得稀奇。

“哪来的？”

“一路上带的。”铁算盘小声地说。

姜远讥讽道：“不会是藏在屁股沟子里带来的吧？”

“不是啦，肯定不是那样呀。”铁算盘连连摆手，然后压低声音说：“我一直都压在腋窝下面，你放心好了，我在这里晒过，也通过风。”

姜远听他这么说，顿时没了兴趣，他把那根卷烟还给铁算盘，冷冰冰地说：“说吧，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铁算盘笑着说：“姜长官，您看我这个人骨瘦如柴，手无缚鸡之力，想在您跟前谋个差事。”

姜远早就看出来他的心意，这个铁算盘浑身上下有一百八十个心眼，这会儿来找自己，指定是有什么想法。

见姜远不说话，铁算盘掰着手指头跟姜远说：“姜长官你看呀，咱们这里不能全都是干活的，还是要有会算账的人。”

姜远知道铁算盘心里头的小算盘，故意说：“这恐怕不行，你觉得日本人会听咱们的吗？他们巴不得我们每个人都去干活，哪里还允许有人不干活。”

铁算盘听后吸溜一口气：“话不是这样说的呀。姜长官，咱们的的确确需要一个能计算的。你看，这几百人干活，活总得有轻重之分吧？活也有好赖之分吧？每个人干多少工？每个工是多长时间？您得一碗水端平，没有一个能拨算盘子的人可不行。”

姜远觉得他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便说：“你说的有理，可我说了不算。我看呀，你去找日本人问问。”

铁算盘心里头清楚，找日本人肯定问不成。

便卑躬屈膝说：“帮帮忙，您去跟日本人说说，我这个身份够不着人家。”

姜远冷着脸说：“要找你自己去找日本人去，把你那根烟也拿走。”

碰到这么个冷场，铁算盘就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矿场的第一次劳动是去后面的矿山开矿。

河边正友那天脸色很难看，像是秋天的茄子一样皱巴巴的。

原来是矿山排水沟出了问题，导致里面淤积了大量的废水，这些废水让开采工程不得不暂停。

河边正友接到的指令是，当天要新挖一条排水沟。

他接到了这个命令后，当即喊来渡边一郎，让他带着兵和劳工们去干活，当天就是不吃饭不睡觉，也要把排水沟挖好。

这个矿场是一个铜矿场，采用露天开采。巨大的矿山被挖出了一个瘆人的大坑，看起来就像是在大地裸露在外的伤口一样。

铜矿的矿石需要经过洗矿这道工序。这个矿场的洗矿程序极其简便，他们将化学试剂和火碱、水按比例融合后，用高压水泵打压通过喷头喷洒在矿渣上。

矿渣中的金、银、铜等重金属形成化合物溶于水中，日本人就收集过滤了矿渣的化学药水，再用水泵将药水抽入放满活性炭的桶内循环过滤。

等到抽取了里面需要提取的金属元素后，他们最后再将废水排出。

因为从铜矿流出来的水有毒，既不能饮用，又不能浇田，因此需要修一条很长的暗沟，把这些毒水都排出去。

渡边一郎领着一群日本兵驱赶着劳工们来到矿场顶部，让他们修筑暗沟。

渡边一郎实际上对这些劳工有一种十分憎恨和作弄的心理。

他觉得自己和这些中国人有着本质的区别，他对日本忠心耿耿，而那些中国人则是永远不会和自己一样。

带着这样的一种心理，渡边一郎决定使个绊子，让今天的任务不能如期完成。

最起码，要他们晚上个几十分钟，这样好让河边正友去杀他们几十个人。

带着这种心理，渡边一郎来到了劳工之中。

他喊来姜远跟周政群，当面传达了河边正友的指示。

他跺了跺脚下的猪皮鞋，用脚尖指着地面说：“从这里开始挖，挖一条排水沟。河边先生说了，要是今天完不成，晚一分钟就枪毙你们这些人中的一个。”

说着，他把图纸递给了姜远，而后匆匆走了。

姜远看了一眼，顿时懵了，上面画着的是一个倒梯形的暗沟，宽度是两间、深度是两间，用水泥封圈。

形状和要求他都能够明白，只是他不知道，这里面所说的“间”到底是多大。

姜远闹不明白，就问周政群这日本人的“间”是多少？

周政群也挠挠脑袋，说：“我也不懂，没听过这种计量单位。要不去问问日本人吧？”

“翻译走了，剩下的日本兵也不会说中国话。”姜远犯了难。

两个这里见识最多的人，也不清楚，恐怕这里没有人会懂得了。

“还是吆喝一下，看看大家可有懂的。”周政群说着，站到了高处，冲着大家喊道：“老少爷们，都往我这边看看，谁知道日本人‘1间’是多长？”

大家面面相觑，莫说是“间”了，他们中绝大多数人连“1米”是多长都不清楚。

要知道当时的政府虽然在教学中列入了“米”“千米”这些计量单位，可民间仍旧使用“丈”“尺”这一类计量单位。

劳工之中，受过高等教育的寥寥无几，大多数人仍旧习惯“丈”“尺”这些长度计量单位。

“我晓得，我晓得。”人群中，铁算盘举手站了出来，他乐呵呵地走到队伍最前面，说：“两位长官，我是晓得这个日本人的1间是多长。”

“你真知道？”周政群上前道。

铁算盘这会儿换了一副神气的表情：“恐怕除了我，这里没人知道。我当年在十里洋场当学徒，就跟东洋人做过生意，这个东西我是天天换算，熟悉的不得了。不过，要我说，两位长官还得答应我个条件。”

姜远跟周政群对视一眼，姜远说：“你刚才听见了吗？晚一分钟就要杀我们这里一个弟兄，你要是再耽误时间，到时候就把你推出去。”

铁算盘一听这话泄了气，只好说：“行吧行吧，1间就是6尺。不过，你们得让我今天歇歇，反正这么多人，少我一个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