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他的“李叔”

萧宝义先说他舅跟他“叔”的关系。

19年前的1976年秋天，戴至德还是芳州纺机总厂的技术员。内蒙古东塔县棉纺厂买他们厂生产的织布机出了故障，戴至德赶去处理。检查后发现需要换个部件，在等着厂里发货过来的闲暇时间，戴至德去这个县的北乌素公社看望一个亲戚。

戴至德是第一次到临近边境的地带，没想到这里竟然那么荒凉，那么落后，而且还那么混乱。他刚从北乌素下了长途客车，就被几个小蟊贼盯上了。那些人见他穿着“干部服”（就是普通的中山装），提着提包，戴着手表（那时戴手表的都是“富人”），就悄然尾随着他，到了一条僻静的街上便一拥而上，先是一顿胖揍，然后抢走了他的所有东西，连上衣都给扒下来了。头破血流且身无分文的戴至德正在欲哭无泪之时，遇见了赶集买菜回来的李景阳。

当时的李景阳仅仅是公社饭店的一个“炊事员”，勉强能算“大集体”的小职工。但他本事不小，能量也挺大，最主要的是心眼好。见戴至德的可怜样，就挺身而出，见义勇为，带着他的一帮弟兄，追到蟊贼的老窝，把他们噼里啪啦一顿揍，追回了被抢走的所有东西。

戴至德感激不尽，拿出钱来酬谢这位初识的“老弟”，可李景阳坚决不要，而且还亲自做饭招待“戴大哥”，两人聊得相见恨晚，要不是那时候正值“破四旧”的革命时期，他俩就直接“桃园二结义”了。

后来，戴至德当了科长，“知恩图报”，就帮忙将李景阳调到了芳州，进了纺机总厂，还成了正式工人。那个时候，萧宝义还在东北老家上小学。他六年前来芳州“创业”的时候，李景阳已经当副科长了。

李景阳来芳州之后的工作经历，苗文君听他本人说过。她感兴趣的，是李景阳的“感情经历”，这方面萧宝义也了解，不过大都是听他舅舅说的。

李景阳来芳州那年应该不到三十岁，当上干部不过三十出头，到现在四十多了。这个期间，人家给他介绍，或者他自己找的“对象”不下一个“排”，结果一个也没成。其中最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他的叔叔。

李景阳的父亲是个“右派”，被发配去了**的农场，1961年死在那里。他母亲后来改嫁，把他送到山西，跟着没有子女的叔叔生活。1966年他十四五岁的时候，叔叔被“打倒”关进“牛棚”，李景阳为了救他，打伤了两个人，被迫逃到内蒙古投奔了一个远亲，与他叔叔一别就是十三年。李景阳到芳州之后，得知他婶子病故，他叔叔重病在身，就把他叔接到了芳州。开始他叔还能坐轮椅，后来就瘫在了床上，长达十年之久。李景阳找的“女朋友”都是一开始对他本人印象不错，得知他还有个“大累赘”，全都唯恐避之不及。他叔叔是前年去世的，那时李景阳已经过了不惑之年。

听到这里，苗文君有了疑问。她说：“这么多年，这么多‘女朋友’，就没一个不嫌弃他叔的人？”

萧宝义说：“好像是有一个。很早了，起码有十年八年了。我听我舅说过，我也问过我李叔，但是他不承认。那人姓田，叫田什么英，可能是农村的丫头，据说是迎驾湾的‘湾花’，长得挺漂亮。人家那女的可愿意了，但我李叔不愿意。”他又说：“我舅跟我说这事儿的时候，我才十七八岁，很纯洁很天真。男婚女恋啥的也闹不懂。我以后仔细给你问问。”

苗文君笑骂：“滚一边去。你还天真纯洁，你李叔有你这么个侄子，早晚也得叫你带到垃圾坑里去。”

“哎对了，”萧宝义忽然想起来：“那天你跟我李叔去井山干嘛？我从来没见他带女孩儿出去玩。你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苗文君很好奇。

萧宝义撇撇嘴：“瞧不起人呗。我李叔这人好是好，聪明能干，就是太傲了。云翔公司多少女的，他全都瞧不起。他也瞧不起我。谁叫他当叔呢，我没办法就是了。”

萧宝义的这个说法倒是挺有意思。不过苗文君能听出来，这个萧宝义所说，基本上应该是真事，但也有很多的添油加醋，或者包含了他自己的认知成分在内。比如，和李景阳相识这么长时间了，苗文君从没发现李景阳有骄傲自大，瞧不起人的缺点。

她还想继续打听李景阳，却从窗户外面看到顾时雨回来了。

苗文君把萧宝义“引见”过去之后，回来继续琢磨那“李大叔”。

她也是到今天才知道，看上去满身阳光朝气的李景阳，竟然有着如此凄凉的身世，坎坷的经历和蹉跎的人生。想到那些事儿，她的心竟然有些隐隐作痛，那是因为她心里除了更加真切的同情之外，还增添了深深的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