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山里的风：草原故事

草原的落日，是金橙色的美。推不掉多杰和乌兰的热情，向远决定体验一番马背上的生活。眼前这几匹高大的马，看上去确实温顺，大家扶着局促的向远翻身上鞍，而后牵着马在草坡上遛了一圈。

在马背上，夕阳下的草原又是另一番景象。马背上视野开朗，远山、羊群与帐篷尽收眼底，向远忍不住拿出手机拍照。

帐篷里的烟囱冒出阵阵白烟，屋里火炉上架着的钢筋锅里的水已经沸腾，现宰的羊肉“哗”的一声倒进去，才项只撒一把粗盐，不一会儿就翻滚出羊肉最原始的肉香。

海青和冷知多杰牵着马，不敢让马奔跑起来，两人时不时用藏语交谈着什么，向远听不清，他和同事们正沉浸在这美景中。

草原的绿色在夕阳下，被调成了深绿，那层镀上的金黄，就连马鬃也散发着金色的光，这等惬意，很是畅快！

一辆车缓缓开进了小路，向远一瞧，是拉姆带着梅朵来了。梅朵在车上就瞧见了正在骑马的向远，下车后她还特地往这儿看了看：他骑马的样子还可以！

“发什么呆呢，进去吧！”

“再看会儿！”

“那我先进去了。”拉姆说着进了屋，冲着乌兰喊了一声：“阿舅！”

闻着帐篷的肉香，刚到的、骑马的都回来了。向远下了马，见梅朵正冲着他们走来。

海青道：“来了？”

“嗯，阿爸！你们怎么想起骑马了？”梅朵搀扶着海青从马上下来，海青揉了揉腰，摆摆手

“他们没骑过，带着他们转了一圈。”

“嗯，不得不说，你们骑马还真有样！”梅朵看着向远说道

向远看着梅朵，她今天好像还特地打扮了一番，在向远的记忆里，梅朵是从来不涂口红的，可今天的她看上去真的不同。

“肉好了！大家进来吧！”

走进帐篷，落座。

才项用藏刀削下大块带骨的肉，不由分说地塞到每人手里，“在这里，不用客气！”

向远接过肉来，确实烫手，他缓缓地放到盘中。

乌兰拿出几个银碗，斟满了自酿的青稞酒。

冷知多杰见时机到了，就先唱起了藏语的祝酒歌，向远一行人听不懂，但在一碗碗的青稞酒下，这却是盛情难却的热情了。

伴着祝酒歌，一碗碗青稞酒一次次被仰头喝干，暖意从喉头一直烧到心底。几近晕乎的感觉，向远以为今天就这样结束了，可在草原上，这才刚刚开始。

才项道：“都别着急啊，今天你们就住在这里！我们这个帐篷出去右转，还有几顶帐篷，那个就是专门给你们收拾出来的，凑合着住一晚上吧。”

“来！敬才项一个！”海青也喝得上头，这回也完全顾不上跟他拌嘴了，毕竟在这里，所有的情谊都在酒里。

酒虽上头，向远没有忘记今天来的另一个目的，就是带着同事们好好地跟才项道个歉。大家一起端起酒来，等着才项这碗喝完了。

“叔，我们三个，也敬您一碗，多多海涵。”

才项知道三个年轻小伙的意思，在座的大家都知道，只是这回沉浸在吃喝中，没有人顾得上。

才项把向远端高的酒碗略微放下一些，而后给自己也倒满了一碗，看着三人说道：“我得谢谢你们，别的话就不说了，再说就远了！喝！”

向远明白，才项并不计较那些，仰起头，一碗酒痛痛快快地下肚。

“拉姆！唱一首歌，完了咱们就跳跳舞，活动活动，再接着吃！”

草原上便是如此，吃饭和唱跳基本在同一时候进行，这种方式是这里最尽兴的。拉姆天生便是一副好嗓子，一开口，一曲高亢的牧歌，就随之而起。曲调悠长，歌声空灵，闭上眼睛细细地听，像是感受到了草原上千年的风。

跟着歌声，放在石堆上的小铁桶里点起了今夜的第一把篝火，“噼里啪啦”的声响就像过年时的爆竹声。梅朵换了一身崭新的藏服，跟着小音箱里的锅庄（藏族群舞）节拍，慢慢地跳了起来。见节奏一起，除了向远一行人，大家都加入锅庄的行列中。

节奏越来越欢快，梅朵跳着转到向远的时候，她一把将向远拉进来，“来！一起！”

向远也不拘着，在酒精的作用下，一下子上头了，也跟着大家跳起舞来。起先，手上的动作并不标准，可转了几圈后，他便找到了其中的乐趣。

他时不时地会看看梅朵，他是第一次拉起梅朵的手，跳着跳着，他的脸就红了。所有人都认为他上头了。

悦耳的锅庄乐曲、欢快的鼓点，还有大家的笑容。

在这片古老的青藏高原上，来自不同语言和文化背景的人们，被一碗酒、一块肉、一曲锅庄完美地融合了，大家本就是一家人。

等跳累了，乌兰和冷知多杰搬出一个小桌子，倒上奶茶，大家一起坐在躺椅上，看着天空中的星星，此刻大家都很安静。

乌兰看着星星，在胸口前比划着什么，像是一种符号。

冷知多杰也顺着比划起来，向远小声地问一旁的才项：“叔，他们这是……”

才项看了一眼二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唉！你们不知道，我们从盐厂出来后，这片草原上就多了三个守护草原的人，周围熟悉的人都笑着叫他们三剑客。多杰和乌兰，以前还有一个叫桑吉的，他们三个最早就是负责保护藏羚羊的，在一次拯救藏羚羊的过程中，和盗猎者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桑吉也牺牲了……以前的日子，他们没少拿着命跟违法分子拼斗，现在好多了，好多了……”

向远没想到在这里听到英雄故事，心生敬畏。大家看向夜空，仿佛万千星星中，有一颗便是桑吉，多杰和乌兰一定是用当地的方式在祝福。

夜色很美，向远舍不得休息。两位同事因为醉酒便早早地回了帐篷，长辈们回到才项的帐篷，不知道聊着什么，时不时传来大笑的声音。

向远坐在帐篷外，梅朵从帐篷出来，递给他一根牛肉干，也挨着他坐下来了。

“向远，你们大城市好，还是草原好？”

梅朵是第一次跟自己这么问，来茶卡的这段时间，他确实有些感触，便回答道：“大城市的节奏快，地铁呼啸着人们喧闹着，有一种无形地催着你的焦灼，会时不时涌来，来到这里后，我爱上了自由。你在这里生活这么久了，你怎么看？”

“这就问到我了。”梅朵微微一笑，她的声音比起往常温柔了好多，向远听着，心头上更宁静了，她慢慢地指了指不远处睡觉的羊群，“白天的时候，你会发现，羊群在吃草的时候从来不抬头，它们从来不问自己今天走了多远，明天有什么打算，只是安心地吃草。”

向远笑了，梅朵说的便是“活在当下”。

“活在当下。”两人不约而同地说出了这句话。

相视一笑，向远明白，在这里的人活得很通透。我们也一样，只需要让自己存在即可，不需要快节奏地追赶。

一直以来，内心紧绷的弦突然就断开了。向远感到那种从未有过的松弛，草原的夜风抚平了所有的焦灼，远处辽阔的夜和草原，只剩下一个声音：此刻，才是他一直想要追求的宁静和自由。

“盐湖是不是有很多的故事？总感觉李叔和才项叔生活的那个年代，一定是不易的。”向远不知哪来的问题，随口问了一句，他或许是想问问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梅朵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淡然地说：“老一辈的故事太多了，我阿爸的日记本写了一本子呢。但你要说盐湖的故事，你就要亲自去问问盐湖，它是一面镜子，它记得所有的日子，只不过它不会留下任何印记，真正有故事的，是这里，是青海！”

向远喃喃自语，“日记本，我爸好像也有一本日记本，可他一直锁着，不让任何人看。”

梅朵笑道：“老一辈的心事，都在日记上，那个时候日记是很重要的。”

两人并不知道，两本不同的日记本，记录的都是一样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