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厂区往事（中）

海青看着惊魂未定的大家道：“别怕啊，它是以前盐厂的老藏獒了，有年头了。以前在旅游还没发展起来的时候，这里专门用来看厂的。现在它也退休了，就在这里待着。”

“头回看到藏獒，很凶的样子啊。”

“没事！你们来这里都是客人，它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你看着凶，其实很温顺的。”

看着水泥管道中黑乎乎的藏獒，向远还是不太相信它是温顺的。

“你们刚才看到的博物馆，会告诉你，盐湖是什么？”海青用手比划着这片厂区，“但是在这里，你才会看到真正的盐湖是什么，盐湖的魂在哪里！”

茶卡的旅游，在这几年以来突飞猛进，可到了这里，随处可见的都是盐湖在工业时期所遗留下的印记，跟着海青走进这间铁皮厂房里，随着灯光的慢慢亮起，眼前的这一幕，让所有人震惊。

向远清楚地记得，前夜晚上还跟梅朵说起关于盐湖的往事，如今看来，自己正在走近关于盐湖的过往。

眼前是一艘巨大的采盐船，正稳稳地停在面前。

“叔！这是采盐船吗？”仅在旧报纸上看到这艘巨船的向远问道，的确，他曾在父亲收藏的旧报纸上见过这艘船。

海青点头：“没错！这就是在寸轨小火车“退休”之后，取代小火车的采盐船，这算是第三代了，那个时候采盐船一共经历过三个时间段，它算是时间最长、功劳最大的，也是当时我们盐厂采盐量最高的一艘船。”

向远抬头向上看去，这庞然大物就这样摆在眼前。在船底的位置，还能看到结晶成块的盐石，已经不是白色，而是泛黄的卤水颜色了。

绕过采盐船，海青带着大家走进了一间工区会议室，会议室里还残存着黑板，当时的黑板是在铁皮上涂上的墨汁。白色油漆写成的“工作日志”四个字也已经掉落得不成样子了，里面的桌椅板凳已经腾空，只剩下几张长形的木桌，单看那些木桌，都是有着岁月的痕迹。掉了灰的墙壁上，有三张图，细细看去，上面的墨色只剩下一道道浅色的黑色条纹，具体画的什么、写的什么，都已经看不清了。

“这里以前是会议室吧……”向远说着，也是仔细地看着那三张图。

海青环顾着这间房，他也有段日子没来了，向远这么一问，他感触地说道：“不是会议室，这是我们的教室，那一年，老厂长就在这里给我们讲了一堂生动的盐史课……”

“叔！你也给我们讲讲吧。”

耳边向远的声音渐渐变小了，海青明显地看到，眼前原本已经不在的桌椅板凳这回又出现了，墙壁上掉落的灰，又重新补成了白色，黑板上慢慢浮现出显眼的‘盐史’二字。

这一切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年代！

依旧是这间屋子，老厂长正跟盐工们讲着关于盐湖采盐三代的变迁。而当时的老厂长正是央金的父亲，这是一堂别开生面的课程，那个时候，是海青来到盐湖刚满五年的时候，对盐湖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了，可听了老厂长的这堂课后，他还是觉得自己落伍了。

“我们家是三代采盐人！祖祖辈辈都是！”老厂长一向严肃，如今的他年岁已高，可对自己的父辈、爷爷辈在盐湖上的采盐史，还是记忆犹新，只见他慢慢地那面墙前，将三张手绘出来的线条照片贴了上去。

海青年轻，就跟向远一样充满了好奇心，他问道：“厂长，你给我们讲讲吧！让我们也了解一下采盐的历史！”

见海青这个“刺头”又说话了，可另一重身份又是自己的女婿，他看着大家娓娓道来自己的家族往事：“我的祖祖辈辈都是采盐的，我祖父采盐的时候，跟现在完全不同。那个时候别说是采盐船、小火车，就连机械都是没有见过的。我小时候的印象就是，我阿爷天不亮就起床了，光着脚一步步走进盐卤水中，那个时候都是草鞋，但草鞋一进水就完蛋了！我阿爷的脚底，不知道被盐晶划了多少次，划破了之后，又被高浓度的盐卤水给堵住，那种疼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们经常弓着腰，用绑着漏勺的长棍子，慢慢地将沉淀的盐捞进桶里。”

老厂长说着，眼前仿佛又浮现起儿时印象中阿爷的形象。阿爷总是在日头落下的时候回来的，那时候的阿爷总是弓着背，一到晚上的时候，膝盖和脚底的伤不断复发，时不时地能听到阿爷的**。在煤油灯前，他时常看到阿爷一个人起来，用小刀割着脚底上早已被盐水腐蚀的皮。

听到这里，海青还有在座的所有工人，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们没想到，老厂长爷爷辈的日子，比起现在要艰难得多，也是这样一段励志的过往，让海青由最初的知青梦想，担上了责任。

“阿爷很快就离开我们了，我记得是那年冬天的时候……”老厂长说着难过起来，“阿爷的脚感染了，当时药品又贵，但阿爷还是坚持背着铁桶去采盐。”

讲到这里，老厂长没有再说下去，现场的气氛很沉重，大家默不作声。老厂长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到了我阿爸的时代，也就是寸轨火车刚刚出来的时候。整整七十年的时间，包括你们一来就看到了寸轨火车下岗了。但它在盐湖上走过了太长时间了，盐湖上的寸轨都是父辈们亲手建设的，我知道在座的也有很多同志跟我一样，父辈都是盐湖的老工人。大家举个手，我看看……”

“就是！”老厂长说完，有几人举起了手。其中一位年轻小伙说道：“厂长！我阿爸当时跟你阿爸是一个队的，当时是专门建设寸轨的。那个时候，寸轨的铺设都是靠人力完成的。工人们除了扛着重百斤的盐，还要扛着枕木、铁轨，一点一点地把轨道延伸到湖中。自从有了火车，我们对它比珍惜自己的眼珠子还要上心！”

听完他的这句话，老厂长竟带着大家鼓起掌来，而后说道：“没错！盐湖上的火车就是我们的命，当时盐湖上有了寸轨火车后，光着双脚下湖的日子就过去了。火车解决了大量的运输问题，但是维修铁轨也是不小的工程。你们都经历了小火车到采盐船更替的时代，你们是赶上好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