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厂区往事（下）

窗外还能看到采盐船在盐湖上作业，老厂长看了一眼采盐船，它确实代表了机械的未来。

但他也记得，采盐船即将投入使用的前一天，有几位老盐工找到自己。这段记忆也是他记忆中抹不掉的，但如今的他，觉得值得。

那天晚上的风很大，刚从厂长办公室走出门的他，却被几位老盐工围了起来。

“干什么！”当时他并没有看清楚围上来的是什么人，借着厂房的灯光一瞧，“巴特！你？”

正是巴特带着一帮老盐工，巴特着急地说：“厂长！我们有事情找你。”

“那就进来说吧！欸？这个月的工资不是发了吗？”他以为是工资的事情

可巴特全然不听这些，刚被厂长请进屋，巴特就直接说道：“厂长！这外面的大东西能不能不用？”

“采盐船？”厂长看了一眼窗外，“你们怎么会这么想？”

他觉察到，这帮老盐工的情绪还是很大的，尤其是对这艘采盐船，巴特说：“这个船这么笨重，而且还耗油。”

巴特的话虽这么说，可厂长一下就明白了他们来找他的真正用意，便道：“你们是怕这个大家伙抢了你们的饭碗？”

“厂长！”巴特一下握住厂长的手，这才说出实情，“没错啊！采盐船派上用场后，那我们这些老盐工的手艺怎么办？你想想平时有寸轨火车的时候，我们也都是用双手采盐的，现在有了采盐船，这么大的东西，它能有我们仔细吗？”

“是啊！”另一位老盐工说道，“这个大东西一看就是喝油厉害，它一天能采那么多盐吗？”

“唉！咱们这个手艺，估计要到头了，我十八岁就跟着我阿爸下湖，靠着双手采盐，这都习惯了，现在好了，机器响了，那我们还有什么用？”

老厂长一听，笑道：“阿哥们，一听你们的话，我就知道你们这笔账没算明白。来来来，我给你们仔细算一下。”

说罢，老厂长给各位倒了一杯茶水，这才解释起来：“采盐船吧，确实很吃油，但是它一天采的盐，能顶得上咱们队里三十个劳动力一个星期的工作量。”

巴特完全不听这些，接着说道：“那能一样吗？我们是在和盐湖打交道，我们一勺子下去，就能知道这里的盐层厚薄、盐的质量怎么样。这个采盐船肯定做不到这点啊！”

老厂长继续解释道：“对！巴特阿哥！你说得没错，机器的确不懂这些，但是你们想一下，我们茶卡的盐什么地方的盐最多，质量最好，我想这个你们心里应该有数吧。”

“那肯定是深水区的。”有人说道

“就是啊。”老厂长说，“你们都知道深水区的盐质量好，但你们想一下，寸轨火车出现后，咱们虽然是不间断地工作，但有谁真正去过深水区？你们看看你们的手，被卤水泡成啥样子了，我阿爷怎么走的你们也清楚……”

大家不再说话，许久，巴特说道：“你阿爷是我们盐湖的榜样啊。”

老厂长接着补充道：“其实，采盐船并不是来取代我们的，而是来帮助我们的。它能去到我们去不到的深水区，当然了你们的工作也不会就此停止，它带上来的盐样，你们负责把控质量，看看盐样的品质，这些工作都在船舱完成了，这多好，只不过是换了一个方式，后面我们还会有大型的洗盐设备进来，那到时候安排你们培训，你们不照样还是跟盐打交道吗？”

大家又是一阵沉默，巴特一口气把杯中的茶喝完，慢慢起身说：“厂长！你这么说了，我们也不说啥了，只要让我们待在这里，啥都好说。”

“凌晨左右，采盐船就要投入使用了！还得指望你们呢！”

于是，这便有了最开始的那一幕。在巨大的盖布揭开之前，老盐工对手工手艺的执念，是老厂长心里永远的一道疤。从那之后，他更明白，生产不能只靠蛮力，更要靠智慧和不断进步的思维方式。

当时寸轨小火车和采盐船交接的那个时间，李海青也在，那时候他刚来到盐厂不久。父辈们所坚守的情感，在老厂长的眼中却成了执念。

只有老厂长记得，那天寸轨小火车进入仓库封存后，大家欢呼采盐船投入使用。

以巴特为首的几个老盐工，慢慢地走进火车车间，那早已布满皱纹和伤痕的手，颤抖着**冰冷的车皮、巨大的火车头，感受着柴油烧过的余温。

“老伙计！”巴特哽咽着，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了，那浑浊的泪水悄然落下，老厂长离开了，他不忍心打扰巴特和“老伙计”的道别。

“呜——”是采盐船的汽笛，将老厂长的思绪拉回了现实，看着台下认真听讲的李海青和其他同志们。他看到李海青的嘴在动，他定了定神，重新问道：“海青，你在说什么？”

“那后来会是什么样呢？”李海青发问，“现在我们有了采盐船，那未来的采盐方式，会不会比采盐船还先进呢？”

老厂长道：“采盐船也会在某个时代淘汰的，这里还会有新的采盐方式，不过这个事情，就不是我们说的算了。”

李海青将老厂长的这句话记在了心里，直到后来，老厂长因劳累而去世了，李海青坚决留在茶卡，他一定要学习更为先进的采盐技术，把所有的科技绝活都带到这片高原上。

老厂长讲过的事儿，海青没想到，今天还会以同样的方式给向远一行人细细说来。眼前的一切又恢复了原状，在海青的脑海中，自己比不上老厂长见证了三代采盐工人的劳作，而自己仅仅见证了当下。

“没想到……这三张照片还有这样的故事，那个时候采盐的时候，真挺辛苦。”

从这间房走出来后，向远还会忍不住地回头看看，那个年代留在这里的故事。

“叔，这里是不是不开放？”

“那不会，盐湖的每一处地方都是开放的。”海青说，“只不过这里是作为研学基地，很少有人来，大多数人还是会到前面的博物馆去。”

“欸？你们几个是做什么的！”海青正跟大家介绍着，就听身后有人叫住了他们，“等一会儿！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一听这豪横的声音，海青知道，是蔡伟。

“你们是研学的吗？”海青更乐了，是杨亮

“小蔡，连我都不认识了？”

“谁？”蔡伟还是没听出他的声音，如今的蔡伟已经是盐厂实力相当的领导了，他是海青的学生，当时也是海青在卤水坑里将自己救起来的，他和杨亮跟着海青的日子很长，可后来海青调离部门后，就少了联系。直到蔡伟和杨亮在茶卡的下乡期也结束了，二人便回了老家，海青一直以为他们彻底离开了茶卡，离开了青海，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遇到。

海青转身，蔡伟看了好久这才激动地叫出一声：“老班长！李班长，真的是你吗？”

“李哥！”杨亮忍不住叫了一声，眼中含泪

“你们怎么……在这里，当时不是记得你俩回去了？”海青的记忆还停留在当时

蔡伟说道：“老班长，当时我们的确是回去了，我俩深造了学历，毕业后又做了大量的市场调研还有设备引进工作，有一次交流机会，误打误撞中又来到了茶卡，我们发现这里的采盐设备已经换成国际领域上最新标准的。当时我和杨亮就留下来了，打算在这里干一辈子！”

“我一直以为你们都走了，你们走的那年，后面又来了好几批下乡的，有的留下来了，有的也走了。”海青说着往事仿佛就在眼前，他更是感慨，“真没想到，多少年过去了，你们又来了。”

“援青嘛！”蔡伟说着看向向远，眼神中更是亲切地说道，“你们也是来援青的？”

向远没想到，他们会一眼看出来，便主动上前握手。

“走吧，去办公室坐坐。”杨亮热情地邀请老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