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照片中的第四个人

“她，是欢旦（姑娘）吗？”东智问道

扎西笑着摆手，“不是，不是……不是……”

扎西的语气渐弱，他也已经喝醉了，东智也没有追问，仿佛男人之间的那种苦衷，彼此都懂。

东智看着已经空了的酒瓶，打算再要一瓶。就在这个时候，扎西说：“别喝了……今天差不多了……东智，我还是那句话，你一定要听我的，不要走错了路。你现在还有一个阿爸，至少还有一个亲人，那骂你、吵架……都是关心你，你要知道珍惜，真别到了像我这个样子，就是想尽孝……也没有机会了。”

东智认真地听着扎西说的话，这一晚，他想要做出改变，可眼下的事情，已经不受控制地发展开来。

酒店里，打算休息的向远很是精神，却也很严肃。

这几天下来，和梅朵的点滴画面不停的在脑海中翻滚，她的一颦一笑已经让向远忍不住地去想她，可他需要冷静下来，他默默地从床下拉出行李箱，双手微微发抖的打开，将一堆衣物翻出来后，在行李箱最下面的夹层里，他颤抖的手**拿出一个日记本。

日记本的第一页，便是一张贴在扉页上的黑白照片。

向远的呼吸骤然停滞，他看着照片上的四个人，和海青和央金卧室里的那张一样：海青、央金、才项还有那个穿着西装俊秀的青年。

“爸……我找到了，我找到他们了……。”向远这句话憋了好久，他找到了父亲的足迹和父亲犯下错的地方，可偏偏……偏偏在这个时候，你为什么喜欢上了他的女儿？向远越想，心里对梅朵的好感还有这次父辈交付的“任务”，他很难抉择……他仿佛已经想到了事情最后会是什么样的结局，他和梅朵之间……

向远不敢往下想，他的眼中含着泪水，却还是没忍住掉落……

他想起在来到茶卡之前和父亲在书房里的一番对话。

那一夜，向远是做好了来到青海的准备，公司委派他援建青海，让他选择两个地方。一个是茶卡，一个是刚察。

原本，向远是要去刚察的，可父亲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竟然拍着桌子跟自己严肃地说：“小远，这个茶卡，你非去不可！你就选择茶卡！”向远不知道为什么父亲听到茶卡之后会这么激动。

“爸！我还是想去刚察县，那面的青海湖也是国家的重点生态项目！”

父亲压了压刚才急躁的怒火，他本不应该冲着儿子发火，向远又能知道什么呢？他这才说道：“小远，在青海有要去的地方。咱们山东援青政策开始后，你未来还会有很多要去的地方。爸爸以前在茶卡盐湖待过一段时间，当时也是知青下乡去的，可那时候我太自大了，酿成了一些错误。爸这次让你去茶卡，也是让你帮着爸爸，找一找以前的因果。”

父亲说罢，从书架上取下一本《青海盐业志》，书籍上已经落满了灰，他用纸巾轻轻地擦拭着。顺手翻到折角页的地方，拿出那张夹在书中二十年的照片，递给了向远。

“爸，他们是？”

“都是爸的老朋友，以前是……”父亲说着有些忧伤起来，“你们现在是援青，我们是知青下乡，也是援青。其实是有机会待下来的，可最终……”

父亲说不下去了，他一个劲地摇摇头。

“小远，去茶卡吧，那里是你爸的心病，这些年可没少念叨！”正说着，母亲端着一盘水果走了进来，“要我说，你要不跟着小远一起去，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

向远更是好奇了，便问：“爸，当年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父亲摇头，他并不想说出来：“我怕……我还是没有办法面对他们……”

母亲说：“从你回来那年起，咱们家一直给他们救助金，这件事也应该让他们知道，要不然，你这个心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解开。”

“给他们救助是应该的，都是我的错。”

向远没有多问什么，可看着父亲如此坚决地将这个任务交给自己，他便临时更改了援青的地方——茶卡盐湖。

于是就这样，向远来到了茶卡盐湖，或许是缘分或者命运，他在这里遇到了梅朵一家人、遇到了热心的才项阿克，可这些人竟与父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谁都不会想到，命运的齿轮就是这么捉弄人。转动命运齿轮的人是向远的父亲，多年前那件事一直在向远父亲的脑海中，直到现在都没忘记。

等向远出了书房后，向父一个人坐在藤椅上，他看着夜色中的车流，那段最不愿意想起的往事，那段可能影响到儿子未来命运的往事……

1992年秋，盐厂面临着一次最大规模的改制。厂里大多数设备都已经淘汰了，最艰难的采盐、洗盐时期已经过去了。在领导的批示下，盐厂派海青、央金、才项三人前往山东青州重工机械厂调研，并采购双刀轮采盐设备。绿皮火车在暮色中东行，海青紧攥着日记本，记录下一路上的所见。车窗外掠过的麦田让他恍惚起来，麦田还能这样？那些在茶卡能望见的青稞地、油菜花地，在这里被密密麻麻的输电线切割成方格。

驶过中原大地，成片的脚手架和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那是在青海根本没见过的，刚刚立起的写着“开发区欢迎您”的广告牌呼啸而过；等到了徐州站的时候，涌上来一大批南下打工的人，他们精神饱满地挤在车厢，说着对未来的规划。

“看！那里！”才项突然指向远处正在架设的高速公路桥墩

那些钢筋混凝土的巨大桥墩，让所有人惊叹，记忆中茶卡盐湖的寸轨，还有那条土路……

茶卡一定要好好地改变！

等到了青州重型机械厂，车间里弥漫着铁屑和机油的气味。

眼前的这台双刀轮采盐机就像是一头钢铁巨兽，在车间的中心区等待着被人驾驭。刀盘上的合金齿在探照灯下闪着寒光，海青翻看着设备说明书，一字一句地念着：“每小时采盐量二十吨，才项，你看清楚，这是能让我们场产能翻三番的宝贝！”

可才项不这么看，他抓起一旁可以用来测试的盐块，而后扔到测试刀下，瞬间盐块就被崩飞了，才项摇摇头说道：“脆度系数不行，茶卡的盐壳下面是蜂窝状结构，这刀轮间距根本不适合我们的盐脉。”

海青还是很激动地说：“这没事！我们可以调整刀轮间的距离和转速啊！”

央金完全不懂这些，可看到两人又因为技术争论起来，急忙赶过来说：“你俩小点声，现在可不是在茶卡。”

才项把声音压低说道：“然后让电机负荷增加40%？这个东西每小时耗电量够我们全场照明三天！盐湖底下不是死矿，是活着的水脉！咱们要用电力驱动的话，光电机储存就是一个大问题，总不能指望着柴油转电？那得用多少柴油？”

正当才项与海青争执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两位师傅，咱们可以通过变频器改变电流电压，这样能省下来不少电。”

才项、海青回头一瞧。

眼前这位穿着工程师服装的年轻小伙自我介绍起来：“你好，我叫向北，是这里的工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