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焦土志不灭

日头偏西的时候，赵勋和宁彩霞踏着尘土赶回村里，日军的踪影早已消失，空气中却弥漫着烧焦的草木味与挥之不去的悲戚。

原本错落的屋舍半数化为焦黑残骸，断壁残垣间还冒着缕缕青烟，被烧毁的房梁歪斜地搭在地上，像是巨人折断的骨骼。

乡亲们或坐或跪，有的抱着烧毁的衣物失声痛哭，有的对着废墟呆立无言，孩童的呜咽与老人的哀嚎交织在一起，刺得人耳膜生疼。

两人心头一沉，快步朝着晒鱼坪的方向走去。几个乡亲正默默地收拾着什么，走近了才看清，是王嫂和她孩子的遗体。王嫂的胸口被刺刀穿了个大洞，鲜血已经凝固，大睁着死不瞑目的双眼，脸上还残留着护着孩子的决绝神情。

而那个平日里总围着王嫂喊 “我要吃糖” 的娃娃，小小的身子冰凉僵硬，是乡亲们从后院的井里捞上来的。他还是没能躲过日军的魔爪。

看到这一幕，宁彩霞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

赵勋攥紧了拳头，眼眶通红地蹲下身，和乡亲们一起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遗体上的泥污与灰烬。在场的人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只有压抑的啜泣声，每一滴眼泪都砸在焦土上，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悲愤。

不远处，二赖子跪在王嫂的遗体前，头发凌乱如枯草，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他浑身颤抖，却哭不出声，脸上满是茫然与无措。

乡亲们看着他，眼神里满是鄙夷 —— 若不是他之前向鬼子泄露了赵勋的行踪，日军也未必会来得这么快。但此刻，死的是他的亲姑姑，没人愿意再在这时候痛骂一个失魂落魄的人，只是默默地转过头去，不愿再多看他一眼。

突然，二赖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刺激到，猛地抬起头，目光死死锁住赵勋。他像是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猛地跳起来，疯了似的冲过去揪住赵勋的衣领，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肉里，嘶吼道：“是你！都是你害死了我姑姑！要不是你这个外来人，鬼子怎么会来烧我们的村！我姑姑和小弟怎么会死？！”

“啪！啪！” 两声清脆又响亮的耳光骤然响起。

村里最有身份的涂山大伯气得浑身发抖，雪白的胡须乱颤，黝黑的脸上青筋暴起，刚才那两巴掌正是他打的。

二赖子被打得趔趄着后退了两步，嘴角瞬间渗出血丝，整个人晕头转向，愣愣地看着盛怒的涂山大伯。

“你干嘛打我，难道不是吗？他不来，怎么会多出这么多事？”二赖子捂着嘴嗫嚅着。

“你这个畜生！” 涂山大伯指着二赖子的鼻子怒斥，声音因愤怒而沙哑，“你睁大眼睛看看！赵兄弟是咱们的抗日英雄！要不是他拼死引开鬼子的主力，俺们全村人早就被赶尽杀绝了！你呢？你就是一条忘恩负义的野狗！你父母早死，是全村人养活了你，你却险些害了全村人的性命，现在还有脸在这里颠倒黑白！你过世的爹娘要是泉下有知，都得被你气得活过来！”

二赖子被骂得面无血色，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混合着嘴角的血迹，狼狈不堪。

赵勋轻轻推开他的手，走到乡亲们面前，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布满泪痕的脸。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异常坚定：“乡亲们，是我对不住大家。因为我的缘故，让大家遭了这么大的难，丢了家园，失了亲人。”

他的话音刚落，人群里就响起几声低低的啜泣，有人抹着眼泪，眼神里的怨怼还没完全散去。

宁彩霞见状，快步上前一步，扶住赵勋的胳膊，目光沉静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她的声音清亮，却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压过了那些细碎的呜咽：“乡亲们，我知道大家心里苦！房子被烧了，亲人没了，这仇，比山高，比海深！可咱们要恨，得恨对人！”

她抬手，指着那些焦黑的房梁，指着井台上残留的血痕，声音陡然拔高：“烧咱们房子的是谁？杀咱们亲人的是谁？是小鬼子！是那群闯进咱们家、烧杀抢掠的强盗！不是赵勋！”

“赵大哥来咱们村，是为了打鬼子！日本鬼子在我们村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为了反抗，我们一起杀了好几个日本鬼子，开枪将他们引走，哪一次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宁彩霞的目光落在二赖子身上，带着几分冷意，“要不是有人嘴不严，把赵大哥的行踪泄露出去，鬼子怎么会找到这里？王嫂的仇，是鬼子造的孽，不是赵大哥的错！”

人群里一阵骚动，有人低下头，若有所思。宁彩霞趁热打铁，声音里添了几分恳切：“大家想想，鬼子这次来，是想斩草除根！他们怕赵大哥，怕咱们跟着赵大哥一起反抗！要是今天咱们把怨气撒在赵大哥身上，把他赶走了，那才是遂了鬼子的意！往后，谁来护着咱们？谁来帮咱们报仇？”

她顿了顿，环视着众人，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房子烧了，咱们可以再盖！亲人没了，咱们要替他们报仇！只有跟着赵大哥，跟着抗日的队伍，把小鬼子赶出中国去，咱们才能有活路，才能对得起死去的亲人！”

风吹过焦黑的村庄，宁彩霞的话语像一把火种，落在乡亲们冰冷的心上。

赵勋站在一旁，看着她挺直的脊背，眼中闪过一丝动容。

乡亲们渐渐停止了哭泣，那些原本带着怨怼的眼神，慢慢变得清明。有人攥紧了拳头，有人抹掉眼泪，看向赵勋的目光里，渐渐燃起了不屈的火苗。

就在这时，村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个身影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领头的汉子脸上带着惊慌，扯开嗓子喊：“不好了！鬼子…… 鬼子的大部队，又往这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