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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读书>历史架空>金山苍茫之宋云的修行>二十六、只求心,不求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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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只求心,不求佛

小说:金山苍茫之宋云的修行 作者:执戈无争 更新时间:2017/9/25 0:29:40

从昭玄寺归来后,宋云一病不起,身倦无力,心悸气短,头晕恶心。佛陀扇多的责罚之杖不过是皮外伤,很快痊愈,但右肩的疼痛却日益加重,渐渐整条右臂都无法高举,手指麻木,握不住笔,只能卧床调理,翻经院的译事不得不暂时中止。

尚药典御的医官们来诊断了几次,均说是虚劳亡血之症,乃过度劳心用神、失眠、禀赋薄弱、饮食失宜所致。胡太后驾临翻经院探视,安抚宋云不要太过操劳译事,赐了人参、三七、熟地黄、首乌、红枣、龙眼、粳米等物,命翻经院大寮典座好生以药膳斋饭调养。

胡太后走后,宋云便命伏陀将人参等名贵药材收了起来,这种滋补之物只会扰乱心神,并不适合医病。宋云心里清楚,比起乌苌国的那场恶疾,自己这次的病症并不严重,依然是心病大于身病。身病好医,心病难除。可惜,这次没有石慧在旁开释解惑。

在外人看来,宋云和石慧毫不类同,能建立深厚的情谊实在不可思议。对宋云来说,他和石慧之间,没有不可思议之情谊,唯有不可思议之缘法。

乌苌国的那场恶疾,是宋云的心魔。不知为何,从东到西,走过艰难、漫长的远路,走过以枯骨为路标的白龙堆沙漠和夺去法力性命的寒冰地狱葱岭,在仅离天竺境地一步之遥、并给予僧团优礼厚待的乌苌国,宋云却偏偏病倒了。这看上去像是一种预兆——他终将不能抵达理想之国……这样的念头折磨着宋云,病症日渐加重。

每天傍晚,宋云都在热症的烧灼中煎熬。更可怕的是,少年时不曾执着的男女欲念,竟如魔障之网,夜夜纠缠,日日绸缪!

正如他做小沙弥时的忧虑,观想果然化为梦魇——他与之日夜欢会的,正是那白袍女子!丝滑如绸的女体,蓝黑流转的眼眸,嘴角轻扬的浅笑……童身戒行轰然坍塌,幻化为烈烈欲火!青春年少的肢体,无穷无尽的精力和欲望,每每刚从两情相悦中抽身,片刻,又于鱼水相欢中陷落……

他的丑行曝露于世,僧团一片哗然。嘲笑,白眼,鄙夷,叹息,父亲的背影、母亲的眼泪、老师惠深的笑脸、愿行师父的哀咳……棒喝交驰,死去活来……醒来时,发现肉身被弃于沙丘,头顶是炽烈的火伞骄阳,和不时掠过耳边的尘沙。

热风扬尘,驼铃声声,一位紫衣老者牵着白驼渺渺而来。走到近旁,老者的面目依旧晦暗难辨,白驼的面目却真真切切——竟是可亲可敬的法力同修!法力的神情虽如往日一般可亲可敬,但眼、鼻、口、耳五窍淌血,看起来异常可怖。

法力垂首默念,细细听,句句都是般若波罗蜜多!猛然间,一群白驼涌现在他眼前,竟全是丧命西行旅途的同修,个个人面驼身,个个血流满面,个个口吐真经——般若波罗蜜多!般若波罗蜜多!般若波罗蜜多!!他们的声音好似霹雷,愈响愈烈,天震地骇,一片鬼哭神号!

“放过我,我亦是求法人!”他心中充满恐惧,忍不住紧紧闭住双目、捂住双耳、屏息口鼻……突然,似有冰冷之水从头顶灌入,一阵沁凉舒畅于心。

睁眼一看,驼身人面的怪物和它们发出巨响全都消失不见,只有一位面目好似老师惠深、又好似师父愿行的白袍老者,骑着一只巨大的白鸟翩然而来,面带微笑,手持香瓶为他清洗伤口。宋云口中欲唤恩师,却猛然闻见扑鼻恶臭,哪里是什么香瓶净水!却是腥臭不堪的血污之水!白袍老者手持的,原是一口装满黄龙汤的大翁!

“师父——救我!老师——救我!”他苦苦挣扎,口中吐出的,却是毒虫一般的怨念恶咒!以双手紧捂住嘴,仍有嗔言恨语从指缝中不停地吐出,如一支支寒冬之箭,射向哀啸的白鸟!白鸟带箭猛然飞起,双翅扇起的冷风,似冷眼讥笑,似功利名声,似宠幸荣辱,似不可破解的我执,化为紫衣包裹于他周身之上……

就这样,在日复一日的魔怔中,宋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每日一痴一醒,最后竟水米不进了。

乌场国的僧医束手无策,唯有念诵“陀罗尼”。弟子道明日夜守候在他身旁,哀哭不已,其他同修已经商量着操办后事了。宋云心中清透,但自感病体冗重,浮生若寄,命如豆灯,如真是此生轮回于浑噩中不得解脱,终不能达成理想正信,也是命中注定,便放纵灯火摇曳,任由入灭之时到来。

当时,石慧正在外地伽蓝忙于安放师父昙摩罗的舍利,闻讯后匆忙赶回驿馆。他到来时,正是夜半时分,推门而入的声音,仿佛山石撞击铜钟,发出“咣当!咣当!”的巨响,将病榻之上的宋云惊出一身虚汗。

“大和尚!云法师!”石慧细细端详着宋云,满眼忧戚和疑惑。但不一会儿,他已面色如常,不细问病因、病情,哈哈笑着拉宋云起身,谈论达摩心法。宋云精气即将耗尽,哪有力气应付他,只顾闭目**。石慧强拉着宋云的手抚在自己的胸口,口口声声念道:“吾本求心不求佛,只因心心心是佛!”说完遣走啼哭的道明,锁闭了房门,令人不得打扰,第二天一早再送饮食。

一句话,令宋云醍醐灌顶,当即撑起病体,面壁打坐,口中默念:帝雅他,嗡,噶帝,般若噶帝,般若僧噶帝,菩提梭哈……那些无端妄念、顚倒梦想,那些**我执、嗔言恨语,竟渐渐一一遁去。心田犹如在清水之中不断涤荡,渐渐漂洗成一轴白绢、一池净水,再无秽垢。

心魔除去,宋云开始饮食,身体也逐渐康复。但再见石慧,难免情愧。石慧是傲世轻物之人,看透自己内心失守,恐怕会有所轻慢。石慧却像此事从未发生过一般,依旧如常。宋云以己度人,愈感羞惭,从此与石慧心心相惜,也更加执着于“只求心,不求佛”的达摩禅那。

“我只求心,不求佛。”天竺梵僧菩提达摩在永宁寺开示传灯心法时,开口便如是说。菩提达摩以禅那为修行,认为众生因妄想于执着,所以不能证得佛性,于是作传灯心法,开示众生。心法如燃烧的灯光,光焰普照虚空法界,众生的存在就是这个灯光。得心法,就如灯光得了灯光。

达摩从天竺初入中国时,先到南朝梁国传法。崇佛的梁天子萧乾听说达摩是释迦的同宗,立即召其进宫。两人之间的对话流传于坊间——梁帝曰:朕修佛造寺,布施财物,写经度僧,有无量功德否?达摩答:无!参禅不在形迹,须由静生智,由智生明,自空寂体,乃有功德!梁帝曰:朕请高僧讲经,能指误觉迷否?达摩答:不能!佛在心不在口,明心见性,自能成佛! 梁帝曰:何谓圣谛第一义?达摩答:空寂无圣。梁帝曰:答朕之问者谁?达摩答:不知。

菩提达摩不以君为贵,只以禅法为尊,与梁天子面谈不契。达摩告辞,萧衍亦不挽留。于是达摩渡过长江,来到**。

菩提达摩之前,前朝西域僧安世高也曾将小乘禅法传入中原。但安世高认为禅法是只注重外在修炼的法门,并不重视。达摩以《楞伽经》如来佛性为依据,以心注一境的禅定进行凝神专注的修炼,提出禅法简易而直接的“理入”与“行入”的修行方法。“理入”即“壁观”,使心如壁立,不偏不倚;“行入”乃抱怨行、随缘行、无所求行、称法行,从认识行为上舍伪、归真、无自、无他,消除一切执见。

菩提达摩生得矮小枯瘦,其貌不扬,自称已有一百五十岁。他不拘一格自由解经的方法,不立文字、顿修顿悟的禅法,不仅在南朝遭到白眼,“荒唐胡言,教外别传!”以沙门都统惠深为首的**高僧们给其予不屑的评判。

在对待达摩的态度上,地论南、北两派倒是不约而同的达成共见。菩提流支公开表示菩提达摩的身份来历均为假造,到中国不过是沽名钓誉而已。胡太后对菩提达摩的心经禅法不过尔尔,亦无高于南梁帝的见地,但对达摩本人却施以厚礼,盛邀其入少林寺修行。

宋云初次听到菩提达摩“只求心,不求佛”的说法时,心田陡然一亮,就好似重锤击破洞门,有明光射入心田中一般——心者万法之根本,一切诸法唯心所生;佛是心造,不是佛作佛,是心作佛;若能了心,则万法俱备;一切善恶皆由自心,心外别求,终无是处……这些说法,好似汩汩清泉,使宋云日见干枯的心境得以滋养。

悟心见性,疾在瞬间;般若不是口念,而是心行;一切法即心自性,不由他悟——也给宋云一心追求的摩诃般若波罗蜜境界以合适的注解。宋云私下觉得,这直指心源、见性成佛的教外别传,终有一天会散布在中国的十方大地。

受限于派别身份,宋云只远远见过菩提达摩一面。达摩入少林寺后,更无机缘当面请教。听说达摩在嵩山很少见人,只居于洞窟内苦修,整日面壁参禅,默默不语,人称“壁观婆罗门”。但默不作声的壁观达摩未使洛阳僧团消除心结,宋云遥闻地论道南、道北两派门徒暗中策划要对达摩下毒,却不知是真是假。

恰在此时,宋云被选为西行的僧官。宋云之所以不为其苦反而窃喜,除了能够远离与老师惠深的隔阂、摆脱京都乱哄哄的派别之争外,去佛祖的家乡寻找信仰的真源,了解心经禅法在佛祖故乡的传承,也是他向往远行的原因之一。

令宋云意外的是,同行的胡僧石慧,竟也是达摩禅法的仰慕者。宋云与石慧结缘,正是缘于禅法心经。

私下研习达摩禅法时,宋云总会想起从小言传身教的愿行师父。表面上看,师父没有什么大学问,常说人要脚踏实地,本着自悟的境地,不恋、不怨、不侈、不贪,才能皆大欢喜。现在想来,这朴素的话里却有踏实可亲的真理,与达摩“功德在法身,非在福田”地说法,有着异曲同工之处。供养了真正的大善知识,方能播种广大的福田。可见,皈依要选择有道德、有学问、有行持的师父,才能获得光明与功德。

佛经中抽象的词汇和复杂的认识过程,那些浩如烟海、穷年累月还不能完全记诵的经卷,让从小学佛的宋云都感到修学有限,如何能使芸芸众生从中寻求解脱?寺主僧统自己过着安享尊荣、持戒不精、不钻研佛的生活,却要小沙弥服龙汤,又如何能让芸芸众生真心信服呢?

还有那些繁复的仪轨形式,那些以布施排名的水陆道场、讲经说法,那些羡于利养的图谶命符、占卜念咒,那些贪图功德的转绕经轮、放生因果,那些浅表的仪式与浅表的信奉,让人难以触及正信的精深真谛、原义本质。

其实,空与不空、不空与空的又怎么样?理论终究要在人心扎根才能得以流布。一阐提人成佛也罢、不成佛也罢,众生有佛性也罢、无佛性也罢,熬过今生的苦难便有来生的福报么?况且,如果福报仅是今生的功德与布施,佛教岂不成了功利的信仰了么?

什么才是真正的福田?宋云觉得,就象一脚踏空后才发现,以前毫无阻隔的坦荡平途竟是陷阱重重的深渊峭壁,无上智慧瞬间化为镜花水月般的空言虚谈,济世救人的理想、心灵修炼的冥除,也变成了难以放下的精神负累。

自己对佛法尚不通达,怎能做好善知识,指引年轻弟子以光明与功德呢?还不如本着自悟的想法做一些简单实际的事情。

当时的宋云,就是以这样的想法,逐渐疏远了老师惠深。在永宁寺与惠深的那场对峙和决裂,其实早有渊源。如今,佛陀扇多在竹舍的一席话,却好似一瓶净水当头淋下!不仅使他陷入对老师深深的愧疚之中,也使他当初的执意,显得那么自以为是、无知无识。再加上石慧伤重失踪的消息,怎能不令宋云急火攻心、病倒在床呢?

闭上眼,不是石慧在永宁寺指着僧暹呵佛骂祖——腰间悠荡着酒囊,一身颜色脏污的扫粪衣,一张傲头傲脑、浓眉高鼻的胡人脸庞,张嘴笑骂时,一双白眼朝天,目无下尘!便是当年离别故国时,老师惠深拉着他的手,久久不放的样子……

“云啊,为师凡俗,身难脱尘世蒺藜,心难却凡间诸痛,惟愿汝不妄动,不畏苦,得清净心,得平等心,得大悲心,得菩提心……”现在回想起来,老师双眼含泪,字字句句在暗示他、牵挂他,可惜他当时刚愎愚顽,不仅急急地从老师温热的掌中抽回了手,还语出讥讽……

老人的心,一定伤透了吧?

那时,老师的容貌已经明显衰老,自己还暗暗笑话他外表的衰老是内心浮屠塌落的显现。虽然老师无力改革僧团流弊,纵容恶俗风气滋长,又重用了一群泥猪疥狗为护教者,但对于自己这位的学僧,他称得上是一位真正的师者啊!

老师用出世庇护了他的避世,用趋炎附会庇护了他的洁身自好,用温良忍让庇护了他的鲁莽轻率,使他成为出使的僧官、成为留名史册的国师、成为今天的他……

宋云睁开眼睛,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几乎不能定睛,恶心感、压迫感交替汹涌于胸,浑身陡然发凉,泻出一身冷汗。他赶忙闭上眼睛,眩晕感缓慢消失,眼泪止不住地从眼角溢出,老师……

沉睡,醒来,再睡去,再醒来,不知晨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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