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长烟落日（修订版）

望雄山之战，该是要了解的时候了。倒不是说巨政来指挥大军，有什么过人之处，虽然他自有自己的实力，但归根结底，国与国的战争，最终还是比拼综合的实力。想想并氏王朝这个庞大的帝国，全国的行政需要州、郡、县三级来管理，人口也在八千万以上，各郡的兵马相加何止百万，至于为什么被丹秋人打得一败再败，多少还是自身的原因。倘若巨政、并雷、乘岳三人没有相互掣肘，也许只需要一个月，这场战争便可取得大胜。

总而言之，丹秋人的入侵，着实帮了巨政一个大忙，因为他懂得隐忍，喜欢隐忍，且最擅长隐忍，他从不做出头鸟。丞相并雷总想着权倾朝野，身为皇叔，他从来都看不起这个侄子，估计他做梦都在想，先皇应该把皇位传给他这个弟弟；并雷最喜欢出头，就比如说这次对丹秋人的战争，他出头了，结果却一败涂地，让身后的巨政安静地看他的笑话。而大将军乘岳着实耿直，直到危险来临的时候，他才发现，背后算计他的人，并不是并雷，而是平日里忠心耿耿的巨政；乘岳本可以亲自来打赢这场战争，但他永远失去了这个机会。如今并雷被天子冷落，乘岳被天子革职，前线的大军统帅、大将军巨政，不必担心有人会在天子面前进谗言，或者断了自己的粮草，他可以专注于眼前的这场战争。

对摩云天而言，却是祸不单行了，这一边，巨政刚刚给他下了战书，接着，旻都失守的消息便又传来了，腹背受敌，再准确不过。若是换成胆子稍小一点的人，必然连夜拔营而走，只需留下几万兵马固守望雄山这个兵家必争之地，然后全力去夺回旻都，也许是最正确的选择。可如今，有些事情让他不能这么做，因为就在几天前，他刚刚自号“丹秋皇帝”，皇帝岂能临阵逃脱呢？这种现实决定着，他不能做缩头乌龟，那么，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就无从谈起。

假设他真的那么做了，凭借望雄山之险要，阻挡住巨政的正面进攻，然后使十余万大军北上攻打旻都的涅英，涅英自然是难以抵挡，而望雄山的铜墙铁壁，足以消耗巨政，到那时，他在挥师南下，与巨政决战，也未尝不可。只是在他看来，巨政下了战书，他必须应战，而致使他后院起火的涅英，兵马不过两万，又都是山野贼寇，根本不足为惧，所以，他没必要那么做，毕竟，他不知道涅英手下有一个名叫山穹的人存在。

摩云天做出了自己部署，他派人传令到淼州，命淼州万户可虎率军夺回旻都，保证自己后方的安全，随后，便下达了向巨政进攻的军令。

此刻，垚州局势已经十分混乱，先前大将军乘岳的二十万兵马虽然折损了五六万人，临阵脱逃的也有上万，但还剩下了十二万之多，其中左将军理云、右将军海阔、征南将军神树坚各部的兵马分别驻守在望雄山周边的城池，三部兵马相加，有七万之众；而乘岳中军的五万人马，留给了巨政，况且巨政又带来了七万御林军。各部的兵马看似分散无援，但他们固守城池，已经对摩云天形成了合围之势，只等着摩云天走错那一步棋。

巨政当然不怕摩云天的正面进攻，因为他有一个阴险毒辣的“智囊”先生禾黎。这位智囊，当真是心怀韬略、腹有良谋，若是碰上明君圣主，必然是治世的奇才，可他偏偏生在了乱世，所以，他的才能，也就变成了阴谋诡计。禾黎首先献计，让巨政向理云、海阔、神树坚三人示好，接着，又献了一计，拉拢中军副将、征西将军戟成治。

戟成治算不上乘岳的心腹，毕竟乘岳部署战略的时候，没有把他叫来。如今乘岳被罢免，理应来讨好这位新任的大将军巨政。

戟成治被传进了中军大帐，也顾不得身穿甲胄，便参拜道：“末将见过大将军！”平日里见了乘岳，也不至于这般礼数，至于“大将军”的称谓，无所谓上面坐了谁，只要是大将军便无疑。只是他平日里在乘岳面前，张口闭口地说“巨政老贼”，而今天却是胆战心惊。

巨政应该不知道戟成治如何看自己，只要他能够带兵打仗就够了，而今他要做的，就是要戟成治一心为自己卖命。

巨政义正辞严地说道：“征西将军戟成治，你跟随乘岳，自望雄山屡战屡败至此，损兵折将，虽然错不在你，但你难脱干系！”

戟成治当然清楚，屡战屡败子虚乌有，至于败退至此，全赖巨政断了粮草，但这些都无妨了，如今巨政是大将军了，焉能去顶撞呢，只好认罪道：“末将知罪，但请大将军饶恕，末将愿戴罪立功！”

巨政等的就是这句话，当然，戟成治也知道巨政等着他说这句话。

巨政说道：“如今大敌当前，战败之罪，暂且记下，日后戴罪立功！”

戟成治急忙磕头谢恩：“谢大将军不斩之恩！”

巨政见戟成治服了软，语气便缓和下来，说道：“你手中还有五万大军，明日，你带着这五万人从正面攻打望雄郡，攻下望雄郡，便记你大功一件，否则，二罪并罚！”

戟成治领命，正要离开，巨政又说道：“且慢，那摩云天诡计多端，不可不防，我再派长植将军率两万御林军协助，保护你侧翼安全。”

戟成治急忙谢恩，随后退出了中军大帐，不过他也立刻就明白了，巨政要长植派兵协助，哪里是保护侧翼，分明就是督战，看来，眼下这一仗，非死战而不可取胜。

次日，戟成治率军五万在前，长植率军两万在后，两路兵马从正面攻向望雄郡，有探马向摩云天禀告，摩云天听说领军的不是巨政，而是是戟成治和长植，便猜测此番是佯攻，只不过他心高气傲，冷是要挫一下巨政的锐气，于是命大将乌申守城，而自己亲率五万大军迎战。

摩云天先派了两万骑兵作为先头部队，戟成治寻到个谷口，见道路狭窄，便列好阵势，强攻硬度布置在阵脚，等丹秋骑兵杀到，戟成治下令万箭齐发，眼看着丹秋骑兵一片一片倒下，戟成治心里痛快，接着又组织第二轮箭阵；不过，第二轮箭阵刚刚射完，丹秋骑兵就已经冲到了眼前，戟成治下令迎战，两军厮杀在了一起。

刚才两轮的箭阵，丹秋骑兵折损了数千人，但他们训练有素，很快就填补了振兴，两军交兵多时，戟成治这边兵力虽多，但在谷口却难以展开，只是有利于防守。

摩云天听闻两军已经交兵，而谷口久攻不下，于是亲率大军迎上去。丹秋士兵见自己的皇帝到了无不以一当十，奋勇向前。而戟成治却后悔不已，原本想要占据谷口防守，哪里想到敌军这么顽强，这狭窄的谷地，兵力都难以施展，前面的士兵被杀败，后面的士兵跟着后退，五万大军如同一盘散沙，纷纷败下阵来。

不过，逃兵并没有逃得太远，便被后面赶来协助的长植堵住了。长植纵马在阵前，手中拎着两把大铁锤，叫道：“后退者死！”接着，右手提起铁锤挥舞着，身后的箭矢便射了过来，逃兵射死者数百人。这下，戟成治手底下的士兵也终于明白了，若要求生，必须死战。

戟成治听闻逃兵被长植射死了数百人，只好激励士气，再次向前，与摩云天的兵马，在谷口短兵相接，从早晨一直杀到正午，摩云天未能前进一步。

军情传到了巨政的中军大帐，巨政感觉时机已到，便分别向理云、海阔、神树坚三部兵马传令，使全军合围望雄山。

神树坚部屯扎在定乾郡，距离最近，军令自然也先传达到。接到军令，神树坚便下令整顿兵马，准备攻打望雄郡，神树荣劝道：“父亲，大将军被免职，巨政取而代之，父亲不可不防。此番交战，若拿下望雄郡，自然有功，倘若战败，父亲难辞其咎。”

神树坚厉声道：“大将军巨政已然进军，为国杀敌，岂能相互猜疑！”

襄武劝道：“将军，公子之言，不无道理，若不是巨政断绝了粮草，我等岂能败退？”

神树安站在一旁，既想赞同哥哥，又怕父亲责怪，只好默不作声。

神树坚长叹一声，问神树荣：“那你有何良策？”

神树荣说道：“摩云天的大军，如今已经分为两部，一部在望雄山之北，阻击理云、海阔二人，另一部在望雄山之南，屯扎在望雄郡城中，而两军之要害铁石谷，却缺少重兵布防。孩儿以为可以佯攻铁石谷，让摩云天以为后路被断，他必然派望雄郡守军前去救援，我军则可趁虚而入，拿下望雄郡。”

神树坚笑道：“计策是好计策，可为父手中，不过才三万兵马；铁石谷守军虽寡，也有上万之众，佯攻铁石谷，至少需两万兵马；就算摩云天去救铁石谷，也至少留上万人防守望雄郡，望雄郡城高池深，你岂能拿下？”

襄武、神树安面面相觑，神树荣却慷慨陈词：“父亲，既然要佯攻铁石谷，便不需要两万人，三千人足矣。”

神树坚有了兴致，问道：“铁石谷守军不下万人，你三千人攻打铁石谷，岂能调虎离山？”

神树荣说道：“父亲，请给我三千兵马，另配火把三万支，我军多树火把，以作疑兵；我将三千人分作数队，每隔半个时辰进攻一次，不需要攻下来，只需要让敌军以为我军有数万人，那摩云天必然使望雄郡守军来救援，到那时，父亲亲率大军，拿下望雄郡！”

听了此计，神树坚哈哈大笑，说道：“好计，如此，让你二弟与你同去，切不可恋战！”

神树坚部署已定，便派遣神树荣、神树安率领三千兵马，携带火把三万支，朝铁石谷进军。傍晚，两人率军到铁石谷附近，神树荣将三千兵马分为两队，神树安率一千五百人先行，士兵各举着两支火把，到山下安营下寨，随后，神树荣又率一千五百人，各举着两支火把，到山下安营。两军都安营完毕，神树荣命神树安率所部兵马攻打铁石谷，而他又带着自己的一千五百人离开营寨，待神树安攻了一阵撤下来，神树荣才又带着本部一千五百人，各举着两支火把，赶到营寨中。

因为是夜晚，只看得见火把，却看不到兵力部署；铁石谷的守军守住了神树安的进攻，刚缓了一口气，却看到山下的营寨又添加数千兵马；片刻后，神树荣又带着本部兵马攻打铁石谷，攻了半个时辰，而山下的营寨却又增添了数千火把。如此这般，待三万支火把全部插在山下营中。

时已半夜，神树荣却并未停止进攻，他与神树安轮番率军前来佯攻，使得铁石谷守军不知来了多少人，军心大乱，于是连夜派人向摩云天求救。

彼时，摩云天与戟成治已经厮杀了一整日，戟成治所部折损过半，但他的后面，长植死死紧盯，使他不敢后退，只好全力进攻。摩云天不能前进一步，却听闻神树坚部三万人马猛攻铁石谷，铁石谷乃是摩云天的要害之地，自然不能有失，于是，摩云天派人到望雄郡传令，命大将乌申救援铁石谷，只留一万兵马驻守望雄郡。

三更方过，神树荣便得知乌申率军杀到，于是对神树安说道：“此刻，父亲应该已经在攻打望雄郡了，不过望雄郡城高池深，未必这么快就能拿下来，你我还需固守营寨。”

神树安笑道：“若如此轻易退了，岂不可惜了这三万支火把。敌军以为我军有数万之众，我料他未必敢强攻！”

正如神树安所料，神树荣的疑兵之计着实哄骗了乌申，看着神树荣营中火光冲天，乌申便估计里面有三五万人，更兼天色昏暗，因此不敢轻动，只好在铁石谷当道安营，准备天亮再战。

天将黎明，乌申点齐了兵马，杀向神树荣的营寨，到营外时，只见营中立着旌旗，寨门打开，却不见一人，乌申哈哈大笑道：“鼠辈，鼠辈，落荒而逃！”乌申率军攻入神树荣的空寨中，四处放火，正得意间，突然有残兵败将数百人仓皇赶来，言明神树坚昨晚攻下了望雄郡，乌申这才知道中计，口吐鲜血，从马上落下来。左右护卫急忙扶起乌申，乌申咬牙切齿，良久，才大叫道：“众将士，随我夺回望雄郡！”

巨政与禾黎，在中军大帐等待着消息，太阳刚刚升起，副将巨翎便走了进来，禀告说：“大将军，摩云天撤兵了！”

巨政、禾黎并不意外，只是相视一笑，巨翎却有些莫名其妙，问道：“戟成治所部已经伤亡过半，而摩云天攻势正盛，却突然撤军，末将实在不解。”

禾黎拄着拐杖站了起来，说道：“有何不解，大将军已经命神树坚攻下了望雄郡，那摩云天再不撤兵，岂不被我等合围？”禾黎说完，笑个不停。

巨政笑了几声，却又叹道：“唉，只可惜，这攻打望雄郡的首功，又被神树坚抢去了。”

禾黎说道：“神树坚不过才三万人马，就能攻破敌人重病防守的望雄郡，此人确实是一员猛将，以老朽看来，主公应当尽力与此人交好，即使此人不能为主公所用，那也不至于成为敌手。”

巨政听从了禾黎所言，于是一面表奏天子，封神树坚为后将军，封神树荣、神树安、襄武三人为偏将军，一面派遣巨翎亲自押送弓箭十万支、盔甲五千副，御酒十坛，一并送到望雄郡。

神树荣站在望雄郡城头，看着暮霭沉沉，看着夕阳西下，他终于缓了一口气，这场战争，快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