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四面边声（修订版）

山穹站在武略郡的城头上，静静地看着城下的尸骨，此役的功劳，算是他下山以来取得的首次胜利，他还从未带过兵，但似乎已经习惯，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而他的雄心壮志，才刚刚开始。天下十二州，三个州落在了丹秋人的手里，虽然他刚刚辅佐涅英夺回了两个郡，但垚州马上就要失陷了，他的同门师兄神树荣，还在望雄山坚守着。

望雄山，鹿死谁手，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毕竟旻都、武略两郡失守的消息，摩云天并不知晓，因为他已经被包围在了望雄山。

大将军乘岳坐在中军大帐中，心满意足地看着各部兵力的部署，合围已经完成，摩云天的二十万大军，已经落入自己的口袋，可是他仅仅高兴了片刻，粮官就把坏消息告诉了他，新的粮草迟迟没有运来，军中即将断粮。乘岳对于都城里面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他的妹妹乘皇后已经被废，他的政敌大司农巨政，早就中断了大军的粮草供给，他的处境，此刻非常危险。

乘岳还算冷静，毕竟这是最要紧的关口，方寸不能乱。他吩咐粮官，多派几队人马，往周边各郡县索要粮草，要严明利害关系，一旦大军溃败，周边郡县都会惨遭屠戮。

然而，摩云天发觉自己落入了包围之中，只是目前不知道哪边的防线更薄弱一点，他决定一探虚实，于是点齐数万兵马，分作数队，朝不同方向冲击。当然，哪边的防守都不薄弱，看上去，插翅难飞了。然而，稍后便有了转机，他从俘虏的口中得知，乘岳的军中已经断粮了。俘虏的话未必值得相信，但摩云天想要求证一番。如果乘岳军中断粮，摩云天倒不可急着进攻，他手下的士兵自幼精通骑射，在这方圆百里的望雄山上，解决几顿饭并非难事，只需要等待几天，乘岳那边军心大乱，自己这边，可乘势进攻；当然，如果乘岳自知断粮，想要急着取胜，他今晚势必会大举进攻，拼死一搏，而摩云天则要依托地形，做好防守。这一晚，不论是摩云天，还是乘岳，都彻夜难眠。

正如摩云天所料，乘岳也徘徊不定。原本，乘岳诈败而退，将摩云天大军引入望雄山，是要使丹秋骑兵失去地利，而后断其粮道，只要他守住防线，不出三五日，丹秋大军便不战自溃。可如今合围刚刚完成，自己这边却先断了粮草，坚守反而对自己不利；进攻也许是上策，但摩云天却据险而守，攻则难上加难。犹豫间，时已半夜，突然下起雨来，乘岳走出营帐，早已不见了月光。如今是八月末，秋雨已至，这场雨，看来要持续个七八天了。乘岳突然下定了决心，趁着摩云天立足未稳，今天晚上，趁着这场秋雨的掩护，全军一鼓作气，攻上望雄山。

军令传到了铁石谷，神树坚却犯了难，因为当下并非是进攻的良机，神树荣道出了事情，因为他刚刚巡视军营，发现粮库已经见底，铁石谷的守军，恐怕明天便吃不上早饭；他已经猜测出大将军的意图，因为全军都没有了粮草，只能奋力一搏。

神树坚点齐了兵马，使神树荣为第一队、襄武为第二队、自己为第三队，神树安为第四队，趁着这场大雨，悄悄地摸进铁石谷。

神树荣带着五千兵马现行，到三更时，雨势更大，他便加速行军，前进了五六里，雨渐渐停了，天上微微放出一点光来，隐隐约约，前面有一队丹秋的兵马，约有百骑。神树荣率军迅速冲上去，为首的丹秋将军看到神树荣，便带着这队兵马冲杀过来，两军还未交兵，神树荣迅速纵马上前，只一个回合，便刺死那丹秋将军，随后指挥兵马冲杀，将这支百人的骑兵消灭。雨又下了起来，神树荣抬头看着两侧的山谷，刚才的厮杀，并没有惊动敌人，他差人向父亲禀告军情，随后继续前进。

又前进了五六里，隐隐看到有些火光，想必是丹秋人的营寨。神树荣又差人禀告父亲，随后列好阵型，指挥着手下人马悄悄地摸向火光处，待走近时，果然看到一座营寨，神树荣大喊一声：“进攻！”随后，手下五千兵马蜂拥而上，攻如寨中。寨内的丹秋兵马发觉有人来袭，也纷纷拿起兵刃，两边在营寨中厮杀起来。随后，襄武所部赶到，两人合兵一处，杀退丹秋兵马，攻上山去，并向神树坚报捷。

神树坚见丹秋并无防备，于是加速进军，手下数万兵马，向神树荣的前军靠拢。此时已经将近五更天，大雨又停，天放出亮光来，神树荣、襄武率领士兵一路上山，突然伏兵四起，丹秋人的喊杀生响彻山谷，接着箭矢如雨、滚木似冰雹一般，攻向神树荣、襄武这边。神树荣抬眼观望，漫山遍野，有数万人马。丹秋人早有防备，而神树荣已经深入山谷二十余里，进攻则必死，撤退，尚有一线希望。

神树荣大声喊向襄武：“武兄，你速速撤退，我来断后！”

襄武一边抵挡，一边靠到神树荣这边来，说道：“公子先撤，我来掩护！”

一阵阵箭矢射下来，神树荣、襄武两部已折损了半数人马，神树荣望了望后方，所率士兵纷纷后逃，自相践踏，拥挤不堪，便又对襄武说道：“眼下九死一生，休要管阵型了，快撤！”

神树荣、襄武两部兵马自谷中溃逃，山谷两侧埋伏的丹秋兵马，也都手持弯刀，下马步战，从山上冲下来。两人撤退了二三里，前面，一队丹秋兵马已经拦住去路。神树荣对襄武说道：“武兄与我并立杀出，与父亲回合！”

襄武点点头，两人各执长枪，纵马前进，杀出入敌军阵中，片刻后，神树坚率军赶到，杀出一条路来，然后吩咐道：“你二人速速撤退！”此时神树荣、襄武两部伤亡惨重，已不足百人，神树坚将手下兵马列阵于山谷之中，阻挡敌军。不多时，一个白马将军，带着一股丹秋骑兵从山谷中杀来，神树坚正要上前去交战，突然一声箭响，那白马将军便从马上跌落。神树坚哈哈一笑，他知道是神树安到了。随后，神树安一连射出五箭，无一虚发，连续射死五名丹秋骑兵。那股骑兵见状不妙，便慌忙逃走。

神树坚命神树安断后，使兵马徐徐退出铁石谷，回到营中，神树坚、襄武二人前来请罪，神树坚叹息道：“此次进攻，胜算本就不大，不怪你二人。”

随后，神树坚差人将战况向大将军乘岳禀告，言明摩云天早有防备，但铁石谷还在自己手中。乘岳正踌躇间，各部的军情却接二连三地传来：军中粮草不济，士兵逃亡甚多；左将军理云进攻时遭遇埋伏，折损兵马万余；驻守淼州的丹秋兵马攻打右将军海阔，海阔已经腹背受敌……

听闻战报，乘岳怒不可遏，他拔出宝剑，斩断案几。不论是谁延误了送粮的日期，但这一战的失败，着实要算到他的头上了。随后，乘岳冷静了下来，因为他明白，军中没有了粮草，再守下去，等于自寻死路；摩云天进攻的目标是国都定业城，无论如何，他要挡住摩云天，即使守不住望雄山，即使守不住垚州，但只要守住通往晟州定业城的道路，这场仗还有转机。于是，乘岳做出了决定，他命神树坚所部放弃铁石谷，向南撤退到定乾郡，而自己的中军向西撤退到靖阳郡，只要军队退入城中，就有了防守的依靠，也能得到粮草，而两部兵马互为犄角，又能够阻挡丹秋大军。

摩云天冲过了望雄山这道铜墙铁壁，随后又占领了望雄全郡，他也该松口气了，毕竟赢得也不容易，他需要休整一下兵马。当然，这个被视为天下第一雄关的望雄山已经掌握在了他的手里，他也应该炫耀一下自己的强大武功，于是，他自号“丹秋皇帝”，随后接连发出数十道诏书，向着中原内外，炫耀自己的强大，在他看来，天下已经是唾手可得。

但是，摩云天尚且不知晓自己这一仗能够打赢的根本原因，其实，终归巨政成全了他。巨政想要看到的，就是乘岳屡战屡败。而如今，摩云天自立为帝，可把巨政高兴得不得了，当然，他还要装作既愤怒、又惊慌的样子进宫去见天子。

见到天子，巨政神色惊慌，但却把自己想要说的事情，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全都讲了出来：“陛下，大将军乘岳畏敌不战在前，盲目进攻在后，如今他在望雄山损兵折将，连失数郡，丹秋兵马已经南下，摩云天还自立为帝，要与我朝分庭抗礼了！”

天子又慌了，就像两个月前听到并雷屡战屡败的消息时一模一样，不停地问：“如之奈何……”总领太监巨让一边搀扶着天子，一边念叨：“大将军是怎么打的仗啊？”

巨政说道：“臣以为大将军乘岳是因为皇后被废一事，对陛下怀恨在心啊。”

天子瘫坐在地上，这时他好像才想起来，当初只是因为乘皇后以巫蛊之术暗害自己新纳的美人闰姝，一怒之下把皇后打入了冷宫，却忘记了乘皇后的哥哥乘岳在前线拥兵自重，此刻，绝望渐渐涌上心头。

巨政看着天子惊慌失措，急忙跪在地上，说道：“陛下不必忧虑，若大将军敢叛国投递，臣拼着这条老命，也要誓死奋战，为陛下尽忠！”

天子看着身旁信誓旦旦的巨政和忠心耿耿的巨让，突然之间有感觉到了希望，是了，他们兄弟俩对天子最忠心了，也最了解天子的心思了，还为天子进献了一位大美人。天子端坐好，说道：“巨政听令，朕今日免去乘岳大将军的职位，封你为大将军，总督天下兵马，克定外敌，保我江山。”

巨让疑问道：“陛下，兵马都在乘岳的手中，而且损失过半，陛下虽然封我哥哥为大将军，可是没有兵啊！”

天子又慌了，国家有多少兵马，他怕是一点都不知道，此刻却又听到兵马损失过半，就算封巨政为大将军，可是，他那什么去应敌呢？

当然，天子糊涂，巨政却不糊涂：“陛下不必担心，我朝尚有御林卫戍兵马数万，驻守于国都之外，只是调兵虎符尚在乘岳手中，请陛下赐臣金牌令箭，臣便可调拨兵马，拼死一战！”

天子抚掌大笑，却马上又慌了起来：“金牌令箭，金牌令箭在哪呢？”

巨让提醒道：“陛下，先皇在时，曾叮嘱陛下，将金牌令箭藏于陛下寝宫的秘阁之中，陛下可曾记得？”

天子当然不记得，但他已经习惯，凡是巨让记得的事情，都没有假，便点点头，说道：“对，朕记得了，快去将金牌令箭取来！”

巨政终于做上了大将军的位置，这一切，他等得太久了，因为他已经五十二岁了，为了他的野心，他已经隐忍了三十多年。

巨政是晟州巨王郡人士，家境贫寒，常受邻里欺压。他的弟弟巨让自幼便被卖到了宫里做宦官，阴差阳错地去了东宫服侍太子，也就是如今的天子并业。巨让凭借一张嘴，把哥哥巨政推荐到了太子身边。最初，巨政还只是一名宫廷侍卫，只是他做事一向求稳，尤其在帮太子办事的时候，总是以最稳妥的方式解决，而不是急于求成。渐渐地，他得到了太子的赏识，成为太子冼马。后来，太子成为了天子，巨政虽然是天子的心腹之臣，却仍然步步求稳，他不爱出风头，也因此，他才能成为大司农。

看上去巨政是被如今的天子一步步提拔起来的，可是他对这位天子却全无好感，因为在他的眼里，天子不学无术，而满朝文武尽是庸俗之辈，所以他常常幻想，有朝一日自己做了天子，必将这些庸才全部罢免；这些年，他结交党羽，发展势力，而今又排挤掉了并雷和乘岳，他距离那一步已经不远了，只要扫清外患，他就是有功之臣。

巨政当然有这样的实力，除了被他称为“智囊”的禾黎，他还有很多的可用之人。他有一个族弟，名叫巨翎，整日研究兵法韬略，被他看做是大将之才；他有一名心腹护卫，名叫长植，有千钧之力，被他看做是冲锋陷阵猛将。现如今，这三个跟他多年的心腹，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大将军巨政带着他的七万大军赶赴垚州，此时，乘岳所统领的前线大军早已断粮，只的分兵据守在各郡城池，当然，城中的粮草也维持不料多久，自然，乘岳很快就是去了这些兵马的统领大权。

当时，乘岳和他所统领的中军五万人据守在靖阳郡，而对面的摩云天，占领了望雄郡以后，并没有急着发起进攻，他要打算休整几天，然后冲破靖阳郡，直捣定业城。

乘岳终于等来了大军的粮草，和粮草一起来的，还有巨政和七万御林兵马，直到巨政宣读圣旨，乘岳才明白，原来巨政一直都在背后算计着他，那个沉默寡言的大司农，和总是针对自己的丞相并雷确实不一样，并雷的招数，他看得见，而巨政的招数，他看不见，至少在今天以前，他没有看到，等他看到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粮草在巨政手中，而巨政，又带来了七万御林兵马，此时的乘岳，如果抗旨不尊，必然是一败涂地。于是，乘岳被罢免了，天子要他回京述职，巨政担任了天下兵马的统帅。乘岳离开前，只留给巨政一句话，要他善待士兵。

这天夜里，巨政一直爱不释手地把弄着那支虎符，他的身旁，只有禾黎一人。

巨政把玩了好久，终于发话了：“智囊先生，你看，敌我态势如何？”

禾黎面带着邪笑，说道：“摩云天一路连胜，深入我国土腹地，看上去他占着上风，不过在老朽看来，他早已是强弩之末了；如不是主公断了乘岳的粮草，摩云天早已兵败望雄山，唉，可惜他赢了，赢得得意忘形，战线拖长，士卒疲惫，岂有不败之理？”

巨政倒是有些意外，看了看禾黎，继续把玩虎符。

禾黎接着说道：“左将军理云、右将军海阔、征南将军神树坚等人，虽然是乘岳的老部下，却也是能征善战之将，主公须极力拉拢，要让他们看到，主公是一心为朝廷效力，只要将帅一心，我军则必胜。

巨政笑眯眯地问道：“如何拉拢？”

禾黎说道：“理云、海阔、神树坚三人，虽然不是贪财好色之徒，但主公也许略表一些心意，主公代替了乘岳大将军的位置，这三人必然会对主公有所猜忌？只要主公拉拢这三人，就算这三人不为主公所用，也不会有害主公之心。”

巨政点点头，又问道：“眼下这一仗，该如何打呢？”

禾黎说道：“这靖阳郡有十二万人马，有七万御林军是主公带来的，还有五万人马是乘岳留下的，老朽以为，这五万人马，留着也是祸害，倒不如利用一下。明日，主公可派人向摩云天下战书，与之约定在靖阳会战，到那时，主公可将乘岳留下的五万人马置于前，而七万御林军于后督战。”

巨政冷笑道：“智囊先生倒是个狠人啊。”

禾黎笑道：“乘岳今日被罢免，日后必然加害主公，老朽可是一心为主公啊。”

巨政说道：“先生是要这五万人马和摩云天拼个两败俱伤，然后我七万御林军一齐压上？”

禾黎呵呵笑道：“正是，此乃一石二鸟之计！”

巨政又问道：“那理云、海阔、神树坚等人，如何调遣？”

禾黎说道：“我军与摩云天会战，摩云天必然留半数人马在后方防御，主公可传军令于理云、海阔、神树坚等人，使其穿插纵横，骚扰其后方；倘若这三人获胜，主公则大举进攻，他日面见天子，功劳为主公所有，倘若三人不胜，罪责也不在主公。”

巨政听完，哈哈大笑，当即吩咐手下人准备黄金万两，分别送往理云、海阔、神树坚三人军中，以示友好，随后，按照禾黎的计策，向三部人马下达了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