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一节

第七章

一

吴志伟昏昏沉沉地睁开了眼睛，在刚才的朦朦胧胧中他感到身体恍恍惚惚如同在梦境般一起一伏仿佛失去了重量而向一个未知的上空漂浮。

他是六、七分钟前在所乘木船上被震昏的，木船的船头刚好被一颗日军飞机所投掷的炸弹击中，当时，破碎的人的肢体、船的碎片、随船人员所携带的装备和部分在无名岛上缴获的战利品一下子四处迸射，巨大的爆炸气浪将他以及挡在他前面的两、三位同僚、包括整个船上的四十多人给全部掀入冰冷的海水中！

也许是他前面几位同僚的缘故——他们在吴志伟的身前无意识地用自己的身躯承受了不知多少块爆炸所至的并不仅仅是炮弹的碎片、也包括同样使人致命的巨大冲击波，吴志伟仅仅是被震昏、又被气浪抛到十几米外的海水里。

冰冷的海水针扎般地侵袭着他的肌肤和筋骨。吴志伟划动着四肢，又搂住一段约两米长的碎桅杆，他感到了一点轻松，睁大了眼睛向四处看去———然而仅看了一眼，他无法控制的眼泪又使眼前这犹如地狱般的情景变得模糊不清------

阴霾的天空下，约十几架涂着红色膏药标志的日军飞机仍在距吴志伟近一公里处的海空上不断地盘旋、俯冲和用机身下的机关炮扫射！放眼望去，吴志伟四处目力所及的视野中，到处是被击毁了的仍在燃烧、冒烟的木船，我军阵亡士兵的尸体密密麻麻、寂静地横陈于冰冷又因为鲜血的掺和而变成淡红的海面上。

细细看去，只见个别的伤员以及被震落水中的官兵们正吃力而缓慢地挣扎、**着。在波浪起伏的海面上，这些几个小时前刚刚打完一场胜仗的中国军人们在此时此刻却显得如此地微弱和无奈、如此地无助及渺小------

吴志伟仔细地观察了四周，没有发现可以搭乘的任何东西，于是，他长叹了一口气推着胳膊下的木杆向前游去，他判定了那个方向是十几分钟前尚存在着的船队行进的方向、也是大陆的方向、更是他此刻抱以生还、努力坚持活下去见到亲人以及集团军其他弟兄们的希望的方向！

刺骨的海水虽在零上三、四度，但却没有一点点淡水的微温，此刻他除了头脑尚清醒外，身体的四肢全部处于麻木及迟缓状态。“如果不赶快活动，马上就会活活冻死在海水里！”他明白这种很可能出现的状况。

估计三、四分钟后，吴志伟的身上有了一些活力，最起码他的腿脚在海水里有了碰触什么事物的感觉，尽管他明白这是身边死难弟兄们的四肢或身上悬挂着的枪支什么的。

又过了一会儿，他发现他游动的十分吃力，每划动一下身体行进的距离不是很大。他定了定神向前望去，只见前面海面上空的日军飞机早已不见了影子，一些早已无生命存在的木船仍在燃烧冒烟。

“怎么好象近了许多？”吴志伟蓦然发现了这一点感到了十分地诧异，随即他又看了看四周近处的事物，发现水面上漂浮的尸体和其他物事离他越来越近，而身后的类似物事却明显地看出离他越来越远。再远些，那刚刚离开不久的无名岛仍在海天一色的背景中兀突地耸立着。

“原来是落潮了！”

自小生长在当时奉天省海边的吴志伟寻思了一会儿也就明白了眼下发生的异常。“看来是不能往回游了，最起码是两、三个小时之内不能往回游了。但是两、三个小时我泡在海水里不动，还能活命么？”吴志伟此刻心情十分紧张地想着。

“如果我向回游，游到无名岛上去会怎么样呢？那离这不太远，船队刚才出来不到半小时就遭到了轰炸，而木船行驶半小时也就几里地，那就是说，那个现在能看见的小岛———却也是能借以活命的陆地在一个小时内可以凭借正退着的海潮而游上去！先上去再说吧。”他想。

陈天华师一团二营四连的士兵，在经过无名岛那场十多个小时的战斗后，仅剩下60多人，他们在全师返航的途中坐在木船上刚刚离开无名岛不到20分钟便遇上了日军飞机的轰炸。

还好，他们的两只船仅仅是被几颗落在船附近的炸弹的气浪给掀翻，落到水里的士兵有十多名因水性不好或根本不会游泳而被淹死，有二十几名落入水中的士兵又被来回俯冲的日军轰炸机上的机枪扫射给打死。剩下的近三十名士兵在冰冷的海水中挣扎扑腾，然后在一个叫王志刚的副连长的组织、带领下，以一动不动地装死而躲过了两次日军飞机的盘旋扫射。

这几十名士兵在阴霾的天空下、冰冷的海水里无助地划动着四肢，没有人知道他们自己能不能游过这茫茫无边的刺骨的海水而找到一块赖以活命的陆地，也没人想过他们是否应该向前费力地游去———后面的只知道前面有他们的弟兄认准了目标在带领着他们找一个能活命的所在，而前面的也在想：既然后面的弟兄们一声不吭地跟着咱一起向前游，那说明大伙是默认了咱的方向，那就努力向前游吧！

于是，这解成一伙的落难士兵们只默默地奋力向前游动着，谁也不去想在这看不到岸的大海里、游到什么时候是个头？这打了一夜仗的弟兄们还能不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正当大伙一声不吭、闷头划动四肢的官兵们怀着一线生机、发挥着生命的最大潜能与海水刺骨的寒冷和极度的疲惫作着不屈的抗争而缓缓游动时，忽听他们的右侧“砰”地响起了一下枪声！

刚刚脱离了战斗、又饱尝了日军飞机轰炸尚且侥幸活着的30余名士兵不约而同地揪紧了心腔扭头望去，只见距他们约一百多米的右前侧隐约地有一人在游动并不时地向他们挥一下手臂———细细听去，仿佛那人还在大声喊着什么！

这边众士兵看着他们中间的王志刚副连长，想看看他是什么意思。“看来这是个同我们一样还活着的弟兄，从刚才放的一枪说明他是个军官，想让我们过去助他一臂之力。”王志刚心道：“尽管我们这边此刻也自身难保，但凡是有弟兄们落难，谁也不能等闲视之！这是多年来咱们陈师长所一再强调的治军原则之一，尽量帮帮他吧。”

王志刚用力向右侧游了十几米，腾出右手掏出枪也对空砰地放了一枪，然后又向前面那名也向这边游动的人挥挥手，意思是说：我们在等你，你向这边靠过来吧。可他的手刚刚放下，那边的人“砰、砰！”又放了两枪，然后用力挥手。

王志刚这边几十人细看，只见对面那人不住地用拿着枪的手指点着他们身后的方向，他们也下意识地回头看，蓦然间心里全明白了———身后那座他们昨天血战了一夜的无名岛赫然可见！而目前却是他们赖以活命的最近、最有希望的、也是最牢靠的一个所在！

这边王志刚等人恍然大悟了之后不禁对这开枪示意的人顿生感激之情，不约而同地快速划动着手脚掉转了方向向回游着，只是，潜意识之下又一起偏向了右侧———奔着那人游动的方向游去。

两边一起游动，片刻间就相互看得清也听得见声音了！王志刚这边几十人距对方近十几米时他对着这位见到他们后一直笑嘻嘻的、在领章处赫然显示上校衔徽的人大声道：“长官好！”

“嘿嘿！”那上校笑了一下道：“娘的！落到了这个地步，好什么好？”他仍笑嘻嘻地边游动边仔细地看看面前这几十个游水的士兵们道：“你们不错，都是大难不死的福将！落难之时，大伙要保持体力，少说话，留点劲儿跟着我游到岛上去吧！”说完，他调了一下角度向前游去。

士兵们都没说话，只是相互看了看，都会心地一笑跟着那军官奋力向前游去。此刻，他们的心里很是振奋———这位官居上校的长官通过几句笑骂显得不仅平易近人，还比较幽默，更为重要的是：他明显地在茫茫大海之中给这些只想一味地向前游动、只靠一股子要活下去的信念来支持着奔向那不知能否到达的大陆彼岸的这些人指示出了一条确实可见、也确实可行的生存之道！这个现实顿时让这些士兵如同濒死的人注射了一针强心剂，让他们又充满了活力！顷刻间，寒冷和极度地疲惫及茫茫然的颓丧心理顿时消失了许多，游动的速度也显得快了不少！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在茫茫海水中耸立的一座岛屿远远望去清晰可见，但靠着一划一蹬的游动想接近海岛，仍是十分艰难的事情。那位上校一声不吭，在众士兵的前面努力地游着，只是不时地扭头后看并挥动着手臂招呼大家。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那上校终于第一个游到了这座岛屿的岸上。他站起身立在坚实的沙地上回过头上气不接下气地喊到：“弟兄们，加把劲儿，咱们可以活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