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喋血山水间：第一章：第三节

三

将近两个小时的大会餐结束后，岩洞的大厅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在两边各插上了十余根新砍下来的松树枝扎成的火把的映照下，四周坐在小板凳上的一百多官兵们个个脸上洋溢着兴奋而激动的光彩。熊熊燃烧着的火把映照着岩洞各处的同时，也把洞顶悬挂下来的用红纸写出的横幅照得格外醒目，那横幅上也是用斗大的楷书写着这样的一行大字：“中华国民革命军xx师一团、一营、一连民国二十八年新春晚会”。

在吴志伟以及韩大海各带有煽动性的几句讲话说完了之后，王志刚主持的新年晚会开始了。

第一个节目是有王志刚和田万忠的二胡以及孙喜的笛子、马占军的萧伴奏，全连的官兵们一起合唱的《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当激昂、雄壮蕴含着浓浓杀气的合唱结束后，田万忠的二胡独奏《苏武牧羊》又响起了凄婉、悠长的旋律，然后又是马占军的萧吹奏的《江南细雨》和孙喜的笛子吹出的《禅院钟声》，又把空灵、悠远的曲调带着一种旖旎而富有诗情画意般幽美的江南意境送到了所有人的脑海里！

当一阵热烈的掌声与喝彩噶然停止的时候，忽听前面的一排长戴云飞扯起了嗓子怪叫一声：“二排长、二排长，我真不知道应该改嘴称呼你老人家是‘书法家’还是‘艺术家’啊？怎么样？除了你那破二胡，你再给弟兄们露露嗓子如何？好不好啊弟兄们？”

“好！”除了全连的士兵们，三排长李小山、四排长孙守田等人个个挤眉弄眼、起哄般地大声叫着：“太好了，有王大艺术家露两嗓子，也让咱也享受享受艺术！”李小山怪模怪样地转身问三排的士兵们：“对不对啊弟兄们？”

“太对了！”四排长孙守田也跟着大叫并转过身子问他手下的士兵们：“王艺术家就是放个屁也带着一股子雅味，寻常人想闻上一闻也谈何容易？是不是啊弟兄们？”

在众官兵的起哄欢笑中，吴志伟笑着对韩大海道：“这帮兔崽子们在无名岛练兵时就一个不服一个，打起仗来也暗自较劲，这他娘的连个虚名也让他们起哄架秧子！韩老弟，你的一个‘书法家’和‘艺术家’，却让王志刚这小子有苦头吃了！”

韩大海也笑笑道：“他们倒不是不服气，而是借题发挥罢了。没有这两个称呼，你以为他们之间在今天这个高兴的场合还能相互客客气气了？平时打闹嘻骂，战时生死弟兄。什么是战友之间的换命之交？就是这种平时各不相让在嘴皮子上争争口风、找找乐子而在战场上红着眼珠子替对方挡子弹！”

“哎、哎、哎！”这边受到群攻的王志刚坐不住了，他站起身笑嘻嘻地嚷嚷道：“我说一排长、三排长还有那四排长，你们还别不服气是不是？我王志刚是偶尔露了露随便的小玩意，你们就受不了了？啊？都他娘的什么年代了？你们还只象一帮丘八似地只会舞枪弄棒？先不说我吧，那三国时的猛张飞怎么样？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但他静下心来时能绣花！当官时平时不上朝，一个县城里几个月堆压下来的案子需要他解决时他大笔一挥片刻间决断的条条是道让人称绝、甚至诸葛亮也佩服得五体投地！关云长怎么样？温酒斩颜良但尚能秉烛夜读《春秋》！啧、啧！这才叫儒、这才叫雅！古今名将那个不是文武双全、有勇有谋？民族英雄岳武穆岳飞，除了带兵把金兀术打得喊爹叫娘以外，人家就能在平时写出《满江红》的千古绝唱让你们这些丘八们伸长了脖梗子鹦鹉学舌！还他娘的一个个地敢对我起哄？说实在的，一个能打仗又有我这种艺术素质的年轻俊彦才有可能以后当个将帅之类的千古名将！你们？哼哼------”说完他又两眼看上洞顶问二排的士兵：“对不对啊弟兄们？”

“对！太对了------”二排的士兵们憋足了劲头一起喊道，并且一个个都学着王志刚的样子双眼上翻看也不看别人一眼。

“娘的，你们看看二排的混蛋们个个都带着王志刚的小混混样，就好像是他娘的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半点也不差！”在一旁的刘飞也笑着对身边的吴志伟和韩大海说道。

王志刚的一番带着辩解成分的话倒有些歪理，弄得这几个起哄寻开心的排长们倒不知说什么好了。于是，片刻间戴云飞笑着问：“哎、我说那个‘年轻的俊彦’，你和孙志飞做的那个雪人、哦，不！是雪雕的那个人的形象是不是按照我的模样做出来的？”

“你的模样？”王志刚瞥视了一眼戴云飞故做出一副不解的样子：“你是说那个靠着柴门拄拐杖的老娘？”

“哈、哈、哈------”全连所有人的一阵爆笑，连吴志伟和韩大海都忍不住为王志刚的机智和尖刻感到佩服地笑弯了腰！

“你他娘的真阴损！怎么能跟‘艺术’两个字沾边？”戴云飞也笑着骂道：“你他娘的明明就是按照老子的模样做出的右边那个军人打仗的雪雕！”

“嗷------”王志刚怪声做出了一个要呕吐的样子弯下了腰，嘴里还对身边二排的一名士兵道：“快！捶捶背、捶捶背------”待那士兵笑着与王志刚做了个夸张的配合之后，王志刚抬头对戴云飞笑道：“一排长，刚才好不容易一年才吃上的一顿年夜饭让你他娘的害得我都要吐出来了！你的模样？那雪雕的英雄可是个浓眉大眼的汉子，你不瞅瞅你戴云飞小眼咔嚓的尊荣，能和英雄沾上边？还有你们几个———”他带着报复的心态看看李小山、孙守田和他们的属下笑道：“撒泡尿好好照照自己，看看能和雪雕上的英雄贴谱吗？要说英雄吗------”

王志刚说到这里看着戴云飞忽然说不下去了，而戴云飞一见对方收起了痞子的模样显得很严肃忽然不语，也即刻明白了王志刚的意思！于是也立即正色地对王志刚小声说道：“你提议吧，我带弟兄们响应就是。”

众人们见这俩人一改继续争锋斗嘴的架势而变得一本正经并小声地说了几句他们听不清的话，均感不解。孙守田正要大声说几句什么想让这种使全连均感欢乐的气氛继续下去，忽见王志刚站起身走了几步对大伙说道：“弟兄们，刚才一排长、三排长和四排长同我只是在开玩笑，不说不笑不热闹嘛！更何况咱们是过大年。说心里话，今天白天我和孙志飞老弟做雪雕的时候心里涌动着一股子激情、一股子冲动，所以想也没想就把这个‘英雄’按照自己心里的模样用工兵铲和刺刀给弄出来了！如果大家细究他象连里的谁，我觉得谁也不象，但谁都象！不象的只是模样，象的却是在一种气质和一种精神上！”王志刚的话刚说完，整个的岩洞“哗”地抱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这道让王志刚始料未及，待掌声好一阵子过去后，他也受到了感染更大声地道：“我刚才的意思是说：英雄不是天生的，是在战斗中打出来的！所以，英雄人物无处不在！而且，我们的身边、我们的连里就有一位当之无愧的大英雄———我们的副连长韩大海！是不是啊？弟兄们？”

“是！”这声齐喝，比刚才的起哄喊声可整齐、有力并雄壮多了！因为这是全连除了王志刚和韩大海两人之外的全连官兵们发自内心的真诚喊声，这声浪不仅震得十几支火把的火头倏地哆嗦了一下，以至岩洞顶上灰尘也簌簌地下落！

“弟兄们，”王志刚接着说道：“且不说我们从海上回到大陆打得几次漂亮的胜仗是在韩副连长的指挥部署下以少胜多、出奇制胜地打出了威风和斗志，仅仅就这次我们的在沂蒙山里从几千小鬼子布下的数道包围圈里安全转移一事来说，韩长官不仅以高超的智慧和魄力带领着我们几次打出了鬼子的重兵围追堵截、并且每一仗他都是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我王志刚当兵已经七、八年，见过不少的长官，我可以说：没有韩长官的指挥，我们的这个仅仅一百多人的小部队绝对不会在鬼子重兵层层的包围和不断的清剿进攻下能坚持到今天，所以我认为：要说英雄，韩长官是当之无愧的！”

“对！”戴云飞也大喊了一句道：“二排长的话也是我戴云飞要说出来的话，也是我们各排弟兄们要说出来的心里话，是不是？”

“是！”全连的官兵们又一次地高声喊道。

“下面，弟兄们请韩长官给大家唱一首歌好不好？”王志刚喊道。

“好！”

“韩长官、来一个！”下面的官兵们拉起了号子。

韩大海看看吴志伟，见对方微笑着点头示意他上去，于是他正正军容站起了身来到了岩洞的中间。

“弟兄们，”韩大海面色平静地敬了个军礼然后道：“我答应给弟兄们唱个歌，但是我要说明一下：我并不能算是个英雄。”

韩大海仍是神情平静地四下环视了一下正以敬佩和尊重的目光静静地看着他的众官兵们说道：“什么样的人是英雄？是那些为了国家、为了民众甘愿把自己的生命牺牲在战场上而奋不顾身一往无前地奋勇杀敌的勇士们，而在座的你们、自从无名岛上回来后的几次战斗中、甚至在座的新兵弟兄们，在从沂蒙山一路突围拼杀的过程中，有哪一个不是奋勇争先、舍命杀敌？不是你们一路上连续而英勇的作战，我们怎能在一天两夜里冲出百里打了数仗而最终回到了五莲山？所以说，你们才是真正的英雄，当之无愧的英雄！

如果说通过一件事就可以定为英雄的话，那么我们在出铺冲破鬼子的堵截时的一仗来说，全连的官兵们个个都是英雄，那种军官们抱着轻机枪冲在最前面开路，所有的士兵们无不奋勇争先投弹冲锋的震撼胆魄的惊险场面至今还冲击着我的内心！

如果说通过人的一生来定为英雄的话，那么我们每一个长眠与地下的战友、不论他是在哪一场战斗中阵亡牺牲的、有名字的或者没留下名字的，哪一个你能说他们不是英雄？哪一个不是为了中华民族的生死存亡与凶残的强敌做拼死搏命的民族英雄？

但话说回来：英雄的定义好下但这个英雄可不好当。弟兄们试想：如果我们很轻易地给我们中间的某个弟兄封了一个‘英雄’的称号，而且他确实在某一场战斗、或者所有的战场上他都非常地勇敢、相当地出色———我可以自豪地说：这样的英雄不管他是一个士兵们还是一个军官们、在我们这个连队里是很普遍的！但是，一旦大家把他当作了‘英雄’，以后你让这个生活在我们堆里的弟兄怎么做？会不会是整天地带着个‘英雄’的桂冠提心吊胆地注意自己的言行包括大事小情、为了维护住他的荣誉而不得不做作地拿出些虚假的东西以表面的样子来掩饰他原来大伙都认可的本质和脾气秉性、从而付出了失去原来自我的代价而变成了一个我们所不熟悉的另一个人？你们说说，我们样该这样做吗？

我们大家以一种尊敬、甚至崇拜的心态抬出了一个英雄，但却在以后的日子里让这个英雄非常地难受、并且我们也眼看着这个英雄逐渐地变成了一个不再是他的那个实实在在的形象而更加难受，不是吗？因此我认为：在我们的连队里，凡是活着的弟兄，千万不要给任何人轻易地封上一个‘英雄’来对待，这样一来，给了他一个称号却逐渐地失去了一个好弟兄，这岂不是害了他本人也害了我们自己？

‘英雄’并不仅仅靠一次战绩，更靠一种意志、一种精神和一种能力来体现出来的。而精神、意志和能力才是一个真正英雄的灵魂，这样的灵魂，我可以自豪地说：我们这个连队里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兵、也无论是新兵还是老兵，谁都不缺少、谁都当之无愧！所以，我认为：真正的英雄，正是那些长眠于地下的我们的战友和兄弟，我们尚且活着，就不能以英雄两个字来论事。真要在明天的战斗中有了那么个军人的必然结局，我们追随着他们而去的时候无论是你还是我，才能无愧地拍着自己的胸膛说：‘我们也是中华民族当之无愧的英雄’！”

韩大海的话讲完后，整个的岩洞里先是一阵静静的沉默，良久，蓦然地响起了一阵响亮而长久的掌声！

“弟兄们，”待掌声停止后，吴志伟站起来大声道：“副连长说的一点不错，我们都经历了数次大难不死，连命都敢舍弃的人，还在乎那点虚名？但是，我希望弟兄们明白一点：英雄是活在我们的内心里的！在现实当中，我们都是平凡的士兵、杀鬼子的中国军人，和英雄毫无关系，但在关键时刻，我们所尽心尽力做的所有一切，即使是再伟大的英雄也绝不会做得比我们更好、比我们更强！所以，我们在那个时候，人人都是英雄、都是好汉，对不对！”

“对！”在内心里隐隐有“英雄”之感的每一个官兵们都心情大振，均使足了力气喊道。

接下来，韩大海清清嗓子，第一次给大家唱了一首《我的家在东北的松花江上》。

在一阵热烈的掌声后，戴云飞也唱了一首岳飞的《满江红》。

随后，吴志伟在拗不过众官兵的邀请下，给大伙讲述了一段北平卢沟桥发生的“七、七事变”和几年前29军长城保卫战的详细经过。

再后，司务长刘飞、李小山、孙守田、刘刚以及“新兵”中年纪最大的田万忠和刘海生等新老兵们都各出了节目，会唱的唱几句，京剧、秦腔、河南梆子、豫剧等等，不会唱的讲一段故事或者趣闻，实在讲不出什么的就学几声狗叫、驴叫也逗得官兵们哈哈大笑！

在全连官兵们兴致勃勃地观看节目表演时，吴志伟、韩大海带着姜大岭查了查哨，然后韩大海悄悄地把戴云飞叫到了仅有一个布帘相隔的连部。

“一排长，”韩大海从兜里摸出了春节特供的烟卷递给了戴云飞一支并帮他点上之后郑重地说道：“有一项战斗任务需要你带着部队去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