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第五节

庞炳勋回到军团指挥部，脸上早已没有一丝笑意。

“参谋长，问出点儿有用的东西了吗？”他见王瘦吾正在研究一份日军俘虏的审讯备忘，就随口问道。

日军劳师犯远，实在是蓄谋已久，一些邪门路数几乎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比如为掩盖作战部队的真实番号，在其陆军中推行所谓“兵团文字符”，一两个汉字就能代指一支部队。与他庞炳勋打过不少交道的敌华北方面军，就有“甲”集团之称；而与他正面对垒的第五师团，也有“鲤”兵团的叫法。至于一些时存时消的诸如国崎支队、坂本支队等等，更常常搅得他一头雾水。一仗打下来如果抓不上一两个活口，很可能都搞不清对方是哪路魑魅。

王瘦吾轻轻摇摇头，“军团长，不过是个一等兵，口供价值实在有限。”

“唉，那也念给俺听听。”庞炳勋对这点有限的战果仍然心存期冀。

“俘虏名：玉利陆夫；官阶：一等兵……”王瘦吾念得一字一句。

“……我军在此间作战之部队，为板垣征四郎长官第五师团之长野、片野、粟饭原三联队，计约九千人。并有骑兵四五百人，战车二十余辆，装甲车五六十辆，炮二十余门……我军于沂河两岸作战中，伤亡确有三千余人。刘家湖役，第三大队队长牟田、第九中队队长中村均阵亡，第三大队几乎全体玉碎……因地形不熟，我军作战时喜白昼而患夜战，上至官长、下至普通士兵最惧华军趁夜冲锋……”

“好了！”庞炳勋已没有再听下去的耐心。“参谋长，我看这样吧，你安排人修整一下口供，有关日军伤亡数字，可以据实。虚报战果的事情，无耻且无益，俺老庞不干。不过要多多加些因我军顽强抵抗，彼军官兵多有畏战而自缢者之类的虚语。另外，即刻将该名日俘解送徐州战区长官部，并派日语翻译随同押解，一路晓以利害。”

“是！”王瘦吾正欲起身，又被他叫住：“参谋长，学生队组建得如何了？”

“唉，军团长，仓猝成军，岂堪重任。我看，还是尽早电告李长官，把荩忱的部队调回来吧。滕县方面再紧要，至少还有他汤军团近在咫尺。如滕县有失，临沂再不保，可就是鸡飞蛋打了，想来也非李长官所乐见。”

庞炳勋沉默不语。他现在所企望的是，板垣重挫之后，能暂息兵锋，好给自己一个补充兵员、整训部队的**之机。

后来的事实证明，庞炳勋还是过于乐观了。

新败的板垣虽然确已伤及元气，但时局的发展已容不得他裹伤再战，他必须立刻卷土重来。临沂会战早已不是单纯意义上的军事行动，而是事关他的荣誉、他的前途，甚至是他的性命。

第六节

“西村君，我军遇此重创，我作为师团长，唯有切腹向天皇陛下谢罪。届时就由你担当我的介错人，请务必同意。”板垣征四郎闭上眼，对站在身后的参谋长西村大佐说。两天来，这已是他第三次表露出这种想法。

远处，部队焚烧尸体的黑烟还在不断升起，他甚至已经开始适应空气中那股挥之不去的焦臭。

“师团长阁下，请您务必放弃这种想法！”西村利温已经不像第一次听到他这么说时，那样大惊失色了。“我军虽遭挫败，但实力尚存。根据战场侦察，在临沂阻击我军的支那第五十九军主力，已于昨日开往费县方向，似乎意在增援滕县……前往滕县方面与第十师团联络的小泽刚刚回来，正在等候师团长传召。”

“让他立刻进来！”板垣乜斜了西村一眼，他已经越来越不满意自己的这位行事束手束脚的参谋长。“百无一用是书生……”他暗暗地想。

“报告师团长，我回来了！”小泽秀满身尘土。

看着这个少壮派气息十足的年轻尉官，板垣阴沉多日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

“小泽君，辛苦了，滕县方面进展如何？”

“报告师团长，矶谷师团长在滕县苦战多日，我离开时，我军已攻克县城。支那城防部队基本被歼，听说支那方面有师长以下多名高级军官战死，我军伤亡亦为惨重。”

“矶谷君对我的忠告有何回复？”

“矶谷师团长说……说……”小泽望了望板垣，又望了望西村利温，吞吞吐吐。

“具实说吧。”对于自己这位陆军士官学校同期校友的嚣张性格，板垣是有思想准备的。

“是！我奉师团长命令，前往第十师团通报我方战况，并建议矶谷阁下不要急于冒进，以免孤军深入。矶谷师团长笑着对我说，他十分理解自己老同学此刻的嫉妒心理，并对我军目前的处境深表同情。还说一个打了败仗的将军，总是担心别人在第一时间取得成功。”

“他说这话的时候，旁边还有别人吗？”板垣脸色已经变得铁青，肌肉微微地跳动。

“还有濑谷旅团长以及其他几位参谋军官。”

“混蛋！一个二等师团的指挥官，居然敢如此嘲笑我的好意！”板垣极力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怒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逐渐平静下来：“小泽君，你愿意离开这个沉闷的指挥部，去带领一队士兵，像真正的武士那样朝着支那军的炮火冲击吗？”说着，他扫了一眼低头站在一边的西村利温，毫不掩饰目光中的轻蔑。

“是的，师团长阁下，作为大日本陆军军官，那将是我梦寐以求的最大的荣耀！”小泽秀应声立正，脸上充满期待。

“放心，你很快就会获得这样的机会。现在，你去通知坂本旅团长和国崎旅团长，我军将于二十一日再次向临沂城发起攻击！”

“是！”小泽再次立正、行礼，然后跑着离开了指挥部。

“这些年轻人才是帝国陆军的希望所在啊。”望着小泽秀的背影，板垣的心中总算升起一丝欣慰。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两天后，自己这位年轻的岩手县同乡，就战死在临沂城北古城村的战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