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第九节

钱正伦们回来的时候，城防司令部送来的晚饭已经凉了。不知道经历了怎样的场面，他们进门时全都低着头、一言不发。

屋子里已经掌了灯，我从桌边站起来，招呼他们吃饭。一个兵闷声不响地取出一条挂着枪的肩带，双手递了过来。那是我的！我看了一眼，却并没有接。我不清楚这个不等钱正伦下令就擅作主张的家伙，知不知道自己的举动意味着什么。

“徐连长，请自便吧。”钱正伦脸色沉重，不像是开玩笑。

“钱长官，我可以走了？”我依旧狐疑。

“可以了，徐连长。耽误了你的大事，还令弟兄们担心，钱某实在无地自容。”我能听出他的愧意的确由衷而发。“留下点儿干粮，余下的饭菜一部分送到附近的部队医院，一部分分给外面的难民。以后均照此执行，不必再请示。”他接着吩咐道。

“是！”当兵的答应着，开始忙活。

一切都显得突然，一切却又在意料之中。我不知道他们在前面都看到了什么，都跟谁说了些什么，但总之眼前的这些人已经没有了初见时的趾高气扬、不可一世。

我边向门口走，边整理已经套在身上的皮带和枪具。

“徐连长！”钱正伦在后面叫我，难不成这家伙又后悔了？

我驻足、回身。他站在屋门里，向我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军礼。由于逆着灯光，我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但我可以感觉到，站在院里院外、明处暗处的每一个人，都抬起了右臂。

我还了一个工整的军礼，然后转身迈了出去。

现在去哪儿？我没有想好，但总要先出来再说。

兔子鬼鬼祟祟地从一处房影中冒了出来，“哥，咱往哪儿去？”见只有我一个人，他显得很高兴，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

“去张专员的司令部！”我已经有了主张。留给临沂的时间不多了，我必须完成那件甚至比我的性命都更紧要的事情。假如现在还有哪个王八玩意儿跳出来在鸡蛋里捡骨头，我就直接拔枪毙了他。

“中咧！”兔子乐颠颠地跑到了前面，借着路边屋子里透出的灯光，我看清这家伙的两脚终于穿上了布鞋。密实的鞋底拍打着临沂城石铺的街面儿，发出一连串啪嗒啪嗒的脆响。

（第一篇完）

第二篇

第九章

第一节

“片野君，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第五师团第二十一旅团旅团长、第五师团台儿庄攻击支队支队长坂本顺少将突然一侧身，询问在一旁并马而立的第二十一联队联队长片野大佐。后者显然无法猜出自己这位顶头上司此问的深意，“昭和十三年三月三十一日，旅团长阁下……”

“不对，”坂本的表情似笑非笑，“今天，是我军摆脱临沂战场的泥潭，终于可以在津浦路决战中建立战功的日子。”

“根据第十师团提供的情报、以及我军的战场侦察，目前支那军队大都被牵制于台儿庄方面，疲于应付。阻挡我军的，除了眼前这座空城，就只剩下七十华里的一马平川！现在，还有什么能阻止我军与濑谷君在台儿庄的会师呢？”他扬起马鞭，指了指暮霭中宁静的向城。

“我命令，部队即刻对向城发起攻击，并派出一个加强中队，俟机进占向城西南的刘庄据点……片野君，我向你保证，你再也不会遇上第二个茶叶山了。”坂本顺故意不去看部下的表情。半个月前发生临沂城北的茶叶山之战，绝不止是他片野定见一个人的耻辱，而是他的坂本支队，甚至整个第五师团的耻辱。如果此战依旧不能取胜，或许，他就该督促自己的这位自大的联队长切腹了。

“请您放心！”即使是这种轻描淡写的羞辱，片野定见也无法做到充耳不闻。不过，现在他的确需要用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也唯有胜利，才能使自己在第二军方面，重新获得器重。他拨转马头，对早已等候在周围的传令兵下令：“攻击！”与时同时，用戴着白手套的右手在空中做了一个短促的劈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