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第六节

张自忠凝视着墙上的鲁南作战地图出神良久。张里元几次想出声，又都咽了回去。张自忠清楚，他也清楚，临沂，是再也守不下去了。

两天前，前往向城的骑兵团传来消息，一部日军夺占向城后，又弃城南下，显然意在与台儿庄日军主力会合。为此，战区长官部给沿线部队下达的作战命令如出一辙：全力阻（追）击。而临沂眼下根本无兵可用，派李之山团复夺向城，固然算得上索敌追击，同时也是默许该团重回第二十军团建制的刻意之举。

“军团长，依兄之见，临沂是走是守，李长官会如何权变？”见二十七军团军团长重回桌边坐下，张里元这才张嘴。

张自忠摇摇头，“守，要有可守之兵；走，得有可走之地。目下，我与庞军团均建制残破，战力不足十之二三，如非当面之敌急于南进，则敌我胜败，犹难逆料。我军自参战以来，除板垣部队外，已从敌尸上检获一○五预备师团、酒井旅团等多个番号……”他顿了顿，仿佛是留给张里元反应的时间。

果然，临沂城防司令脸色陡变。略晓战势的人都知道，如今第五战区二十万大军在鲁南各地打成了一锅粥，仅在台儿庄及周边投入的兵力就超过了两个集团军。李长官此时的口袋多半已经掏空，肯定抽不出多余人手，用来维持业已成为台儿庄会战阻击阵地的临沂局面。反观日军则明显尚有余力，仍能不断向津浦路北段及以东地区增兵……以有援打无助，未来之胜负几可立判。

“我辈军人，力战成仁、正得其所，可这满城百姓……果真把临沂变成另一座南京，张专员，怕是我等万死也不足以谢国人啊。”张自忠心意已明。

张里元腾地站起身来，“军团长，你放心。别的不说，我拉的这支队伍，虽然样子上不大成器，可多为齐鲁子弟。临沂百姓，皆彼之父老；战伤将士，亦彼之手足！我这就着手计划城里人员疏散。不能自由行动的各部重伤员，也移送偏远村庄妥为照顾。就算……就算将来临沂丢了，只要张里元手里还有一人一枪，就不会让弟兄们受鬼子的荼毒！”

张自忠也扶座而起，拱手相励：“张专员，那是最好不过的了。时间紧迫，荩忱就不留你了。”

“军团长，鄙人就此告辞。三军团那边，也通气一下为好……”张里元边抱拳还礼，边急火火地出门上马、执缰而去。

张自忠望着他的背影，似颔首，又似摇头。国乱思良将、寇至辨忠奸。夫大忠大勇者，每值国家危难、民族存续之际，便能抛舍利害、振臂以出……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张里元其人可谓生逢其世；而若以拉山头、搞派系论一生之短长，这个心思缜密却又资望单薄的西北军旧将，就多少有些生不逢时了。

“我命令，全军营以上主官，一小时之内来军部议事，逾时不到者，就地处免！此外，着知军医署万处长一行并手枪营徐连长等，计划无改，务于本日起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