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第十章

第一节

临郯平原，百里平川。

按照我和岳杰的约定，我与他并骑先进，而两辆卡车则远远跟随在目视可及的一两公里之后。临沂围城近月，谁也说不清究竟有没有小股日军往南渗透。要知道，临沂以南基本无险可踞，日军只要进抵郯城，便可向南一举截断东陇海路、甚而进击海州；或是向西直取兰陵、台儿庄。对机动性远胜我军的板垣部队来说，无论朝哪个方向进攻，几十华里的坦途都能须臾而至。

一路上，岳杰都哼哼着某种不知名的沂蒙小调。虽然听不清唱的什么，曲韵倒也委婉，估计多半是乡下人热辣却又只可意会的哥呀妹啊的……他的脸上不仅看不出一丝紧张，简直就是成竹在胸。

果然，走出来十里地儿，岳杰就勒住马头，“徐连长，俺有弟兄在前面村子办差，一并叫上吧。这一带地头他比俺都熟，他有马有枪，不会拖累咱。”我点点头，多一个帮手，本就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这村子有名儿吗？”我其实也就随口一问。在我有限的记忆中，军部墙上的临沂作战地图，对城南一带基本大而化之，只标注了长城村等几个少得可怜的地名儿。

“当然有！”他白了我一眼，仿佛我才是一个少见多怪的乡巴佬。不过，这家伙很快就大度地原谅了我，目光重又变得随和，“花埠岭。”他边回答边抬起头看看了天色，“天黑前怕是到不了庄坞了。徐连长，你们在这里等着，俺去去就回。”说完径直向路边的村子驰去，很快就连人带马消失在一片迷蒙的炊烟中。

四月的鲁南，桃杏争芳、菜花金黄，蜜蜂嘤嘤嗡嗡地在花蕊中忙碌。远处，几排野树顶着茸茸的树冠袅袅而立，一切都惬意得如沐词境。然而我知道，几十里外，却是另一番景象。五天，也许十天后，这里可能也将沦为人间地狱……我想像着一批又一批的士兵，跃过着横流的鲜血与遍地的尸体，冲向自己未知的宿命……黄天在上，对这些残酷画面的想象，竟然带给我一波自虐般的快感。我开始在心里咒骂战争、咒骂与之相关的一切，甚至包括我自己。

“傻乎乎的一个人愣着想啥呢？”楚芊甜腻腻的声音把我从血肉横飞的癔境中扯回现实。岳杰显然进去有一阵了，两辆卡车已经停在我身后不远的路边，汽车兵正忙着掀开引擎盖往水箱里添水。已经下到地上的钱正伦和万江，一边活动着坐僵了的胳膊腿儿，一边漫不经心地攀谈着，时不时还往我这里望上一眼。

“没想啥，赏风景。”我敷衍道。

“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未尽菜花开；种桃佳人何处去，前渡徐郎今又来。不错不错，的确要好好赏赏……”楚芊轻涂淡改之间，居然把我也编排了进去。只是，戏谑之中，我竟听出一丝没来由的醋意。她似乎也意识到言语中的失态，忙拧过头去佯作他望。

我们俩正赸赸无趣，岳杰领着一个人回来了。

“这位是徐连长，五十九军的。”岳杰先把我介绍给来人，然后接着说，“这是俺大哥，叫郭影秋。”

没等岳杰说完，对方已主动伸过手来，我只好被动地和他握了握。

“诶，”楚芊叫我。我一回头，她正冲我挤眉弄眼。

“咋了？”我不知道这家伙又有什么要紧话非得这会儿说。

“他要是年轻上五岁，我就不要你了。”她鬼鬼祟祟地附到我耳边，继而笑得花枝乱颤。

这个死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