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

第九节

“军团长，眼下我们当作何打算？”

汤恩伯并没有立即回答。稍有经验的人都不难判断，以他的处境，不有所行动，必然落得贻误军情、纵失战机的罪责。而就算依令进击，结果也在两可之间：踏不上点儿，致敌逃遁或部队损失巨大；时机恰当，重创顽敌、甚至全歼日军。不过，他内心里倒是颇为满意苟吉堂的姿态——是“我们作何打算”，而非置身事外的“您计将安出”。

“等！”

终于，他的嘴里勉强挤出一个字，之后便不再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地图，脸颊僵硬得如同咬着一块石头。

等，是的，现在只有等。汤恩伯明白，苟吉堂也明白。一个“等”字，如同一道随时可能崩溃的堤防。拦在身后的，是上峰与时俱增的不满与愤怒，是旁观者越来越激烈的诟病，更是举国民众守望大捷的汹涌呼声，当然还有不断跳增的、血淋淋的伤亡数字——十几公里外，八十五军和五十二军的官兵正一左一右、与陷入绝望的两股日军血拼，每分钟都有几十上百条性命灰飞烟灭……

两个人周围的空气似乎正在凝固。

叮铃铃铃铃……桌上的电话响了，刺耳而惊心。汤恩伯抢在苟吉堂前，一把抓起听筒，急切地问：“喂？关麟徵吗？你那里情况怎么样？”

“报道军团长，我已把两个师投入底阁、肖汪一线，以优势兵力对坂本部队实施包围。根据我方外围侦察，敌濑谷支队已由台儿庄抽调兵力，向八十五军方面展开攻击，似意在接应肖汪日军向西突围……”

听筒中噪声很大，关麟徵的声音之外密集的枪炮声清晰可闻，甚至还夹杂着士兵们的喊杀。五十二军军长显然也已亲赴一线督战。

“你等等！”汤恩伯一边把听筒交由左手，一边飞快地在地图上找到五十二军与八十五军的阻击阵地，然后啪地一声把铅笔拍到桌上……他一直苦等的战机就要出现了。

“关麟徵，你给我听好，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两股日军会合，并密切留意坂本支队动向。八十五军那里有参谋长在，你尽可以放心！”

“军团长，奶奶的小鬼子是打算从老子手里突围吧？”关麟徵在电话那边骂骂咧咧。

“废话！把他们看住，别的你不用管，等我的命令！”

“是！”

电话挂断了。汤恩伯终于坐回椅子上，脸上居然绽放出一丝笑意。“苟处长，现在可以电告徐州李长官了：我二十军团主力遵命出击，并于六日与友军会合，决将台儿庄之敌击溃，如不成功，愿当军令！”

在他看来，决战已经进入了最后的读秒。

一小时后，五十二军第二师师长郑洞国又一次打来电话，泥沟方面的日军再度向台枣支线以东发起攻击，肖汪一带受困的坂本支队也同时向五十二军阵地反扑。

汤恩伯认定，这分明就是日军总退却的序幕！于是断然下令：关麟徵五十二军之第二师郑洞国、第二十五师张跃明部，王仲廉八十五军之第四师陈大庆、第八十九师张雪中部，以及十三军第一一0师张轸部，由东向西、由东南向西北全线出击，与由南向北反击的孙连仲第二集团军一道，对日军进行合围！

眼见传令兵和作战参谋们像炸了窝的蜜蜂般忙碌起来，汤恩伯反倒觉出一丝落寞与怅然：现在的他就仿佛一个出尽了所有底牌的演员，只能静待那注定被写入历史的喝采，或是嘘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