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节 帮众聚会

聚会大厅里已挤满了百十多个在“红缨会”有点身份的小头目。大厅堂上那六个座位还是空着的，只是松油点着的几盏大灯闪着夺目的火苗，交相着把大厅正堂的虎皮座椅映照。厅堂上那块镌刻着忠孝仁义的牌匾上，蓝底镶金的四个隶书字体显得厚重猷劲，忽闪忽亮的松油灯光使得堂内宁静肃穆的气氛中透着一股杀气，一种威严。

小厢房里面几位头领已讨论了一个多时辰，看来还没有统一出来一个结果。趁几位头领还没过来，这些小头目也乐得这次紧急聚会，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

余炳光算得上是最爱扯的，这见多识广与他长年跟着红缨会三老大白水青跑水路货运有着很大的关系，由于聪明机灵且勤奋卖力，很受白水青喜欢。

他对帮主和帮会弟兄很忠诚，也和谢鸿儒私交非常好，反正在外面有什么好东西总是要带回来给少帮主。大伙都知道他与鸿儒的关系好，因此仆以主贵，他俨然也是仅次于水路贩运的帮会副老大白水青之下的小头目了。

好在他为人稳重、乖巧，白水清明虽知他有监视自己之嫌，也还算相处得来。因为他在外嫖妓、赌博等事情，余炳光也不会去理会，有时甚至装着不知道或故意避开，白水青回山寨后也没有什么大动静。

白水青也弄不清到底是谢印朝故意不讲破还是余炳光跟本就没有打小报告，反正相安无事。但毕竟不敢太过分，他深知这小子要是把自己的底细兜出来，那够自己喝一壶的。但话又说回来，以他为帮会的贡献，赌博挟妓又算得了什么呢？就是多拿多占，只要不太过分，相信帮主也不会太计较的，要知道红缨会的创立是靠他与张铁球他们几个拚杀出来的，帮会的经济来源也是他主管水运为对外交流的支柱行当。他自信谢印朝不会过分处罚他，按理说帮主内心还很倚重他呢。

“告诉你们吧！”余炳光煞有介事地语调使大厅里稍许安静了一下，大伙也想听一听他能带来什么消息，都把眼光集中到他的身上。

“日本倭子不知道死活，跑到湖南来撒野了！”他这么一说就象炸开了锅似的，聚会厅又嘈杂起来。

——“不是说在上海十九路军打得很好吗？”

——“还上海，狗日的日本鬼子已把武汉占了，正往南京政府赶呢！”

——“贺四歪颈不是说国军大捷吗？小日本哪有那能耐，造谣吧？”

见杨疯子说到自己，贺四歪颈忙不迭地说：“我在省城耒阳起货时听官府的人说的，难道有假？”

还是守山寨的弟兄性子急，他们在这里消息闭塞，最想知道外面的消息，基本是谁说得象模象样就相信谁。这不，驿站帮小头目史丹用吼声打断了贺四歪颈的话：“你那是什么鬼消息，还是去年跑的耒阳，谁信你的！”说完指着余炳光道：“快说，我们听你的，大家不要闹了！”经他这么一吼，大厅又安静了下来，目光再一次地集中到余炳光身上。

见大家都静下来并望着自己，余炳光也来了几分得意，趁着老大们还在开会，自己也乐得当一下老大的感觉，便慢条斯理地说开了。

“我们这次从长沙回来才知道，日本人不但占了武汉，而且已打到江西，豫章都被鬼子占了。去年秋天长沙城外就打了一次大仗，我听商行老板说政府管那次大胜仗叫什么“湘北大捷” 呢。我看很悬啦，指不定哪天就会打到这里来了！”

他的话音一落，这个会场就无法做到安静了，这时也不是在当新闻听，惊恐、义愤的神情都反映到这些人身上。

“妈的！”这史丹控制不了自己的急性子，直接骂开了：“我们捐了那么多钱粮，就差捐命了。政府不是老说打了大胜仗吗？怎么让这些小鬼子打到这里来了呢？军队是干什么的？！就这么不禁打？”

他的这番话刚一落音，就使许多的弟兄产生了共鸣。

确实，在东北沦陷时，国民政府就没有少宣传抵抗的，有学生请命的，大城市也有捐款的。特别是北平的泸沟桥事变后，这个风声更是一天比一天激烈。他们从县衙那里知道一些消息，有军队大获全胜的什么台儿庄大捷，杀敌无数：也听说了**也不闹事了，在北方打日本人。

可坏消息一点也不少，那个山东的首脑还丢了命的，说上海也是大胜仗，怎么这么多胜仗换来的是日本人都打到家门口了呢？再说这么多胜仗下来还是要地方民团和百姓捐款，而且越捐越多，这也太讲不过去了吧！对帮会还有一点不太好的事就是政府宣传抗日，要求健壮劳力参军救国，这青壮劳力都上前线了，春耕、秋收的哪有人下地干活啊！

大家说着闹着不由得开始愤怨国民政府了。新政府是好过一阵子的，至少不要人拴着**三跪九拜地活命，也没有外国人到中国胡来，他们这一方土地本来是平静的生息。可军阀混战也结束了，这又让日本人打到家里来了，能不怨政府吗？

大家怨恨情绪在继续扩大，余炳光大声地辩解又给大家一个另外的感受。他说：“国军确实在积极抗战，已经牺牲了几个大将军了，还有在湖北也死了一个很大的将官呢！”

他这一说，大家气愤的心情倒是平静了一些，悲怨声又起来了。

“这日本人能有这么厉害吗？”

“他们真的有三头六臂？”

“他娘的！老子没地方跑了，鬼子来了我就跟他们拼了，不信就杀不了他几个！”

这余炳光只顾说话，也控制不了会场纪律，本来就不正常的聚会厅又嘈杂起来，各种言论都充斥着这个空气浑浊的大厅，乱哄哄一片。

还是谢印朝他们这些头目出来了，大厅才聚然安静下来。人们都用紧张而严肃的眼神望着这几个头领坐到各自的交椅上，期待着谢首领的发话。

谢印朝坐定后，虎眼扫视了下面的众弟兄，在众人焦虑和渴望的眼神下平缓而稳重地向他帮会的弟兄们发话了。

“红缨会的弟兄们，看来你们多少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是的，日本人已经打到湖南来了！”在谢印朝如炬的目光下，这帮会众人没有让这极短暂的骚动发展起来，仍旧静静地注视着他听着尚未发完的话。

“就在上几个月江西豫章也被日本人占了，看来日本人打到我们这里是迟早的事，今天把你们召集起来就是商量这事。这已不是我红缨会的事了，这个国家已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啦！”

由于大厅里的小头目先有了余炳光的言论，大伙听到帮主这样说也还是能够稳定情绪，这多少让谢印朝有点意外，他对自己在红缨会的威望是很有信心，但这样的大事说出来弟兄们能这样冷静地听他讲话心情还是很舒畅的。

“我们该怎么办呢？刚才我们几个也商量了很多，尽管还有不同的看法，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威严地扫了一下大厅里的各位，一字一顿地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决不做亡国奴！”

大厅里静得让人窒息，此时大油灯上的灯焾子燃烧时发出“啪、啪”的炸响声能让人清楚地听到，空气仿佛凝固了。

“尽管在小日本闹事的初期，我们十里八乡已征募了很多壮年从军报国，我们也捐出了很多粮食衣物。为国家，我们帮会已尽了很大的力，也得到了政府的表彰。可现实却是这个样子了，日本人可能不久就会攻打长沙，我们这里将只怕难免被战火洗劫。国军部队已在加紧调动，已有几十万大军汇集在湘北地带了。

我得向大家说明，我们不是军队，完全可以象村民一样逃难躲到山里去的。可大伙想过没有，红缨会能在这里立足是什么原因吗？是十里八乡的村民对们的信任，是政府对我们的扶持，我们在山寨兴旺的同时也维护了一方平安，这才是帮会生存的根本。如果在这国破家亡的关键时候我们犯浑逃跑，那就意味着我们是胆小鬼，不配让大家尊重，同时也意味着我们大厅上写的——忠孝仁义的牌匾是骗人的东西。帮会就没有再混下去的理由了！

我们毕竟是維护一方的民间团社，为了对得起四邻乡亲，我们得做好疏散老百姓的事。黄龙坳、槐树坪和狮子山这几个地方偏僻，我们要做好把村民安排在哪里躲避。把粮食存在哪些地方，也要把所有弟兄招回来，管好枫树坳这一大片土地。然后组织各分会健壮的弟兄们组成护卫队，来回巡视乡里。保证不出现村民乱跑乱窜现象，也要保证田里的活有人干。”

谢印朝说完这些心里多少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他习惯了帮会从众对他的俯首听命，这样的大事说出来他们都能静心地听他说完也让他有点得意。

因为在小厢房与头领们的争论让他很烦躁，毕竟这个帮会要靠他们几个来撑，再说他们也是为了帮会考虑，在国家大事上面总是考虑自己的利益。谢印朝自问做人还真是把“忠孝仁义”摆在一生刻守的重要位置。这国家已到了这等地步，还有什么个人利益呢？这几个头领就不开窍吗？看到大厅里的弟兄们对他讲话所表示出来的态度，他还是感到十分欣慰和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