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章 马革裹尸还（1）

神秘的丛林深处一直叫人琢磨不透，南国大山之中，莽莽葱葱的密林深处藏匿着种种不为人知的凶险。

死亡之神总是不时降临，威胁着这支孱弱的军队。每天都有士兵因饥饿、流行病、坠崖、陷入泥沼等丧命。

刚进丛林时几千人的队伍现在已经不到五分之一；每天傍晚休息的时候，赵轩逸都会组织军官点名，眼看着弟兄们一天天的少了下去，他心里就好比刀割的一般疼痛。

这天傍晚，残损的队伍抵达了一个山坡；这里还算开阔，几乎可以看到西落的太阳，山脊上的落日就好像一个巨大的蛋黄；蛋黄的底部已经被山岭吃掉了一块，散落的蛋黄分撒在西半边的天空之中……

“大家都别走了！都原地休息吧，今晚就待这了！”赵轩逸气喘吁吁的扯着嗓子喊道。

稀稀落落的队伍散落了下来，三三两两的官兵疲惫的围坐一团，尽情地呼吸着自由的口气。赵轩逸也找块干燥的地方坐了下来，他掏出水壶，小口地抿着水壶的清泉，借着液体的流畅来滋润一下干枯的内心。

小东子要去摘些野果，高经陈也跟着去了；十几个官兵挎着枪拖着邋邋遢遢的步伐在密林里走着；这里离部队休息的地方并不远，所以就分开寻找了！

当时高经陈饿得头晕眼花，他走着走着，就看到前面一棵树上挂满了鸡蛋大小的野果；饥饿的心理驱使他不容多想，就迫不及待地摘下一个塞进嘴里；疯狂的咀嚼起来，但马上又感觉出一种不妙的味道，可已经来不及了，一滴滴的果汁流到喉部，流进胃里，嗓子立刻哑了，咽喉肿痛难忍，连呼吸也困难了，他想挣扎，他想喊叫，可一切都来不及……

当高经陈已经不省人事的时候，小东子刚开枪对准了头野猪的眉心；这头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企图冲撞在它看来一幅窘相的人；小东子见野猪冲来，慌忙的掏出腰间的冲锋枪打出一串长点射……

几声凄惨的吼叫后，野猪就倒了下去！

这家伙足有一百多斤，可算能补充一下了！十几个官兵兴奋地将这个大家伙弄来回去；全旅官兵见到后，一时间都忘记了内心的疲惫；赵轩逸用那双宽大的手掌拍着野猪的肚皮，调侃地说道：“哈哈！这东西肚子里油水不少嘛！”

几个士兵架起一堆火把，这大头大脑的家伙就要成为大家的晚餐；士气低落的部队里又传来些许笑声……

最先发现高经陈的是赵轩逸，他在猪肉还没煮熟的时候就划定了好了分配计划；猛然间想起高经陈不见了！他抓起小东子的胳膊问道：“高参谋呢？他怎么没和你们一起回来？”

小东子也恍然间醒悟，一拍大腿后叫道：“不好！高参谋刚才自己去找野果了！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赵轩逸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扶起拐杖：“你们几个都跟我来，其他人分成几对去其他地方找找！”

“高参谋！……”

“你在哪？……”

……

空荡的声音在密林之中缓缓的回荡，丝毫没有回复的音讯。一个多小时后，天色已经黑暗了下来，黑夜如潮水般的涌来。这时，小东子他们才在几颗野果树下发现了高经陈；他已经死了！

他就那样躺着，口里冒着白沫，双手紧紧的抓住喉咙；临死前垂死的挣扎状叫人惨不忍睹。赵轩逸缓缓的脱下军帽，将帽子埋在胸前；眼里哽咽着回旋的泪水……

“一定要把他带回去！叫他回家！”赵轩逸声嘶力竭的吼叫道。

小东子背起已经冰凉的高经陈，口里不是的念叨：“我一定要把他带回去！……都怪我！……妈的！我不应该叫他自己去找野果子……”

赵轩逸静静地闭上双眼，脑海里回荡着高经陈的音容笑貌；这个年轻的知识分子响应国家号召来参军。本来，他有一份很好的专业！有一个很好的前程！可这一切都叫该死的战争给毁了……

可恶的战争！可恶的日本鬼子！赵轩逸在心里无数次诅骂着……

密林里恍恍惚惚，四周一片死一般的寂静；队伍渐进梦乡，不久，跌宕起伏的鼾声就响了起来。这个夜晚赵轩逸没有睡意，他心里头想了很多：想着刚和高经陈见面的时候，这小子当时穿着一身的学生装，脚上瞪着一双沾满泥土的布鞋，一脸稚气；后来上了战场，昆仑关一役，他的军装破乱，鞋也跑掉了一只，一脸的惊恐和茫然。他记得在嘎山事变之后，再见高经陈的时候，这小子穿着一身笔挺的校官军装，脚上的马靴干干净净，脸上堆积着自信的微笑。显然，这个年轻的军官已经经过淬火的锻炼成长起来……

最后一次印象就是刚才：骨瘦如柴的高经陈倒在丛林之中，身上的衣服已经破乱的不足以包裹住里面干枯的躯体，他双眼目瞪着天上，口里吐着白沫……

赵轩逸不愿再想下去，他把头埋进双臂里；这个坚强的中年汉子就这样在自己的世界里哭了！哽咽的声音很小，几乎听不到；那是在静静的流泪……

小东子对高经陈的死倒不显的有多大内疚，也许是见惯了这种死伤的事，心已经麻木了！可他一直把高经陈当做自己的兄弟，没有其他的；就凭这一点，他也要把他带回国。

赵轩逸否定了他的想法，这天气尸体不但会腐烂，而且对其他官兵还是一种心理伤害。最终，他们决定将遗体就地火化；只带骨灰回国。

衣衫不整的队伍又出发了……

在翻过一座大山后，远远听到江水的急流声；官兵们赶紧跑了过去，到达岸边，激荡的江水滚滚流荡着，奔腾的浪花缓缓流过……

可当官兵们看到渡江的工具依然是溜索时，不免有几分失望，“又是这玩意！……”

触景伤情，赵轩逸再次脑海里又隐约浮现处高经陈的音容笑貌，那次渡江的时候就是高经陈力排众议提出索调的方法，终于使得队伍渡过那条艰难的河流……

物是人非啊！

当官兵们赶到束手无策的时候，居然看到河流边有几个背着背篓的当地人；这些人咋一看不像野人山里的野人，他们的身上都穿着布做的衣服，宽大的背心、肥胖的裤子……

这不是野人！

官兵们前去搭话，居然能听懂他们的语言。那个背着箩筐的当地人指着这滚滚的江水告诉他们：这条江是澜沧江、对面就是福贡了！

官兵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日夜期盼的东西就这样到来了！

“回国了！……回国了！……到家了！”

队伍沸腾了！大家尽情的欢呼着，这群热血的汉子脸上都留下了滚烫的热泪；赵轩逸的嗓子也喊哑了，他不断挥舞着手里的拐杖；这支拐杖陪了他这一段整整的路程，

这支历尽艰难险阻的队伍，终于踏入了国门！士兵们尽情地欢呼、人人都流下了热泪。

根据战后盟军公布的档案材料，中国远征军入缅兵员为十万人，伤亡总数达六万一千余人，其中有近五万人是在撤退途中自行死亡或者失踪的。走出野人山、回归国门的96师到达昆明休整时全师剩余三千人，228团仅余不足二百名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