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日军不像国军，打仗见死不救那是家常便饭，如非迫不得已，增援部队往往会用最短时间赶赴事发现场。这样一来，区小队的情况就更加严峻，一旦陷入重围，随时都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打仗要考虑方方面面，一个优秀的指挥员，往往是在深思熟虑中，如履薄冰地迈出每一步。所以从这一点来看，仙儿就显得太稚嫩，经验严重不足。不过幸亏她沉稳，没有像其他队员那样，脸上纷纷表露出程度不同地绝望。

“三炮！你掩护，我出去把机关炮炸了！”孟大勇往身上缠起手榴弹，这表明他要冲进敌阵，跟小鬼子来个同归于尽。很悲壮，很爷们，这等英雄人物在缺枪少弹的八路军当中，可以说是屡见不鲜，不是**员的，恐怕还轮不上你干这个。

但仙儿没惯他那脾气，一巴掌把他拍回了壕沟：“捉死呀你？不能动动脑子啊？凭马三炮那杆破枪，他能掩护你什么呀？还没等你冲上去，小鬼子连枪带炮，早把你给炸没影了。”

“可憋在这也不是办法呀？”

“那倒也是，不过……俺记得鬼子的炮……好像有个死角？”

死角就是与押车相连的敞车，鬼子的机关炮再牛，也不可能隔着货物去轰人。

“还是俺去吧，”仙儿说，“要论身手，你们谁都不如俺。”

“队长，你得指挥战斗，不能冒这个险！”

“废话！这道理俺比你明白！可俺要不去，大伙就得死在这！”仙儿抢过手榴弹，拧着盖子，嘴里还不停地嘟囔，“这好像是**员应该做的吧？”

觉悟了这是，在特定年代，特定时刻，党员的思想境界，往往是很容易升华的，仙儿也不例外。

“仙儿，我跟你一块去！”胡爷坐不住了，临来之前，苏小辫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说仙儿是你未过门的媳妇，她要少根毫毛，那咱两家的亲事就算吹了。所以事关自己的终身大事，他不敢马虎，也马虎不得。哪怕胆子再小，这会子也得豁出去了。“小白脸在关键时候都靠不住，能成事的，还得是咱这些五大三粗的老爷们。”都到这节骨眼了，还没忘打击一下情敌，不过也能理解，因为再不打击，恐怕是真没机会了。

“算了，你把自己照看好，不给俺找麻烦就行。”仙儿拒绝得很干脆，说话间，还忍不住偷瞄一眼萧汉。在这六七个人当中，她最在意的是这个“四眼”，可“四眼”呢？却遥望着远处的星空，默默地计算着什么。

“俺要去了，”仙儿和缓了语气，哀哀地问道，“有没有啥对俺要说的？”

“仙儿，小鬼子把野草弄着这很好，你可以借着烟雾掩护，迂回绕到它侧后，要是烟雾不够，咱还可以打几颗手榴弹，顺便给你制造点弹坑掩体什么的……”

“就没有别的话了吗？”

稍一迟疑，萧汉咬咬牙，果决地说出句：“没有了……”

“好，好，好……”仙儿一边点着头，一边默默地向后退去，她的眼圈红了，似乎要滴出血来，伴随着一阵哽咽，声音也像被抽走了灵魂，“该做的俺都做了，没感情就是没感情，强扭的瓜，它总是不甜的……”

苦苦一笑，萧汉的脸上，露出了无奈的表情。众人睁大眼睛瞧着这二位，原本那些浑身哆嗦，恨不能将自己拱进土里的，现在也恢复了正常。

“这是要生离死别啊……”和“旱地忽律”对视一眼后，“鼓上蚤”小声嘀咕，“.…..下一步就该爹死娘嫁人了，兄弟，赶紧替自己打算吧。”

“仙儿！”突然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萧汉感觉自己的鼻子有些泛酸，一股子辛辣气在体内荡气回肠。

回身温柔地笑了笑，仙儿不再犹豫，毅然冲进浓烟，消失在萧汉的视野中。“对不起了仙儿，我是这支队伍的政治主官，我要对你们大家负责。”深吸一口气后，他冷静地对马三炮说道，“你……掩护我！”

“嗯？”众人再次惊呆了，心说这“四眼”想干什么？发疯了？他跟仙儿到底是咋回事？

操起步枪，老萧一个箭步蹿出壕沟，随即瞄也不瞄，冲着机关炮方向抬手就是一枪。

“咚！”炮身的挡板溅出火星，鬼子射手立刻实施还击，一排夺命的炮弹贴身而过，劲风席卷着萧汉，将他强行扯进了乱石堆。

“指导员！”

“唆！唆！唆……”紊乱的曳光呼啸而过，将起身掩护的队员又压回沟底。这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车上的鬼子开始狂呼乱叫起来，很明显，这是在给鬼子射手打气。

“巴嘎哒！”狠狠骂了一句，机炮射手不情不愿地更换了弹夹。

捂着疼痛难忍的后腰，萧汉的面部扭曲得不成形状，冷汗顺着鼻稍，像流水一样宣泄。炮弹并没有给他造成直接伤害，不过落地时，一块锋利的石头结结实实镶进了他的后腰。“这里不安全，不能久留！”

在重武器地攒射轰炸下，躲进石堆并不亚于一种自杀**，真正能给人体造成伤害的也许不是弹丸，而是那飞溅的石块。

奋力抛出手榴弹，“轰！轰！”两声爆炸过后，地表再次被浓烟笼罩。萧汉手足并用向烟幕爬去，他想趁硝烟散尽之前，给鬼子出道难题：左右两股烟，你猜猜我在哪一处？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不是烟甲，就是烟乙。再多余的选题咱也没有了，就这还得感谢黑石寨的土作坊，要不是他们仿制出了边区造，恐怕连这点家底咱也得捉襟见肘。另外，“边区造”的质量本身就不咋地，你仿制它那还有个好？杀伤力肯定是进一步削弱了，但冒出的烟要比正宗货浓些，既是手榴弹，也是烟雾弹。

把小聪明用在战场上，萧汉这不只是第一次。当年作为学生，自发参加长城抗战时，他就用四川产的辣椒面，来对抗鬼子的毒气弹。结果两败俱伤，小鬼子哮喘了一辈子，他戴上了茶色遮光镜。

所以说，戴眼镜的也不都是近视，要分情况。

远处的仙儿听见炮声后先是一怔，随即情不自禁地扭过头，向侧方看了看。一开始，她还以为鬼子发癔症，不然好端端的，为啥要往没人的地方打？但是，那明晃晃的镜片一闪，她立刻意识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萧“四眼”是想牺牲自己来引开鬼子的注意力，然后成全她从容接近目标。

世上有些情感是不需要用语言来表达的，一个眼神，一个行动，即可此处无声胜有声。

“冤家！倘若你有个三长两短，叫俺还怎么活？”仙儿突然发现自己的感情变复杂了，酸甜苦辣咸，诸般滋味混杂在一起，恨不能一下子抓住萧汉的手，再也不分开。

唉！女人就是女人，在鬼子炮口下还这般不务正业，仙儿，你的思想应该好好端正了。

趁着浓烟未散，萧汉手脚并用闪进附近的土包。心里踏实了，汗也溜得顺畅，可后腰的疼痛却越来越烈，整个下肢犹如灌铅一般，麻木得逐渐失去了知觉。“伤到神经了……”苦苦一笑，老萧捶了捶那不争气的腿，“.…..仙儿，我是不行了，接下来就看你了。”

紧急情况下，指挥员要身先士卒，这是八路的规矩，所以军政两位指挥员，谁都没打算让战士去冒险。同是妈生爹养，同是被奶水喂大，谁能忍心看着别人送死？

“老李啊！”遥望一眼太平镇方向，萧汉默默叹口气，“我和仙儿要有个不测，这支队伍可就全看你了。”

仙儿只能孤军奋战了，队友给她的掩护少得可怜，往往还没等举枪攒射，鬼子和皇协军的机枪，就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谁还有手榴弹？”胡爷急了，扯开嗓子鸡毛狗叫，“全给老子扔出去，把小鬼子的视线挡住！”

结果找来找去，除了仙儿带走的，就剩下胡爷腰里的宝贝疙瘩了。骑驴还得找驴，没见过像他这么糊涂的。

“老胡！别犯傻！”一把拦住正要拉弦的胡彪，孟大勇干净利落夺下了手榴弹。

“老孟，你这是干啥？”

“你知道仙儿在什么位置吗？”

想了想，胡爷一摇头，很坦诚地说了句：“不知道。”

“那你瞎扔个啥？不怕把她伤了？亏你还在晋绥军干过，连这点战场经验都没有？”

所谓打人不打脸，“公明哥哥”感觉自己脸，就好似被人用鞋底子抽过一般，热乎乎，火辣辣，可以烙熟发面饼了。“我不行，那你来！你不就干过**军么？不就是嫡系出身么？我倒要看看这大房养的，比我那小妈生的要强哪去！”

门面话谁都会说，关键是它不解决实际问题。仙儿怎么办？你们这么多大老爷们，有没有人能出来帮她一把？

仙儿是靠着野草燃烧释放的浓烟来做掩护，但这只能麻痹鬼子一时，糊弄不了多久，倘若有个风吹草动，烟雾一飘散，她肯定会暴露在鬼子的枪口下。

火势正在蔓延，卧在焦灰中一动不动的仙儿，最大的愿望就是火情能向鬼子方向快点烧去，以便于可以进一步行动。“千万别来风！千万！”她拼命咬着嘴唇，以抵消内心中的极度紧张，“老天爷，瞧在俺是一方土地的份上，给俺留个面子。”

但老天并不买账，没过多久，黏潮的发丝微微一抖，便轻轻掠过了仙儿的鼻稍，她怔了怔，一下子捕捉到这致命的异动。“糟糕……”

“哒嘞嘎咦噜嘎（什么人）？”伴随着一阵枪栓的“哗哗”声，十几个黑洞洞的枪口，迅速指向了仙儿。

“俺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