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牛志高收缩兵力，赵俊那边也没闲着，他把火力集中后，用机枪向水沟里的区小队扫射。但这样一来，糟糕的就不只是八路，跟他混战在一起的石盘县皇协军，也跟着吃了瓜落。

“赵司令！你怎么向我开火？我手下弟兄被你打死了好几个！”电话中，传出牛志高那气急败坏的声音。

“牛队长，对不住了，消灭八路这是皇军的命令，兄弟我只能奉命行事，如有不周，过后，哥哥一定会负荆请罪。”

“什么叫“皇军”的命令？恐怕皇军自己还在稀里糊涂呢。不然这边刚一出状况，那边就能迅速作出反应，像事先安排好了一样，哪有这么巧的？你当皇军是神呐？”心里看得透亮，可嘴上却不能说，谁叫人家的枪杆子比自己多？狠命一咬牙，牛志高暗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姓赵的最好能烧香拜佛，求神佛保佑你千万别犯在我手上！”

撂下电话后，他立刻吩咐马义组织排枪，向正在两军间快速通过的八路攒射。至于能打死几个八路，这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只要能顺便捎带上赵俊的人，也多少可以找回些心里平衡。

但他为何不用杀伤力更强的机枪？这理由也很简单：不富裕。池田大队打下太平镇后，对于这些晋绥军出身的伪军怎么也不放心，于是便收缴了他们的重武器，给牛志高及其手下造就个标志性特点——除了步枪还是步枪。倘若哪个小队长能捞到一把二十响，肯定会乐得不行不行了，宁愿跟枪睡，也不抱媳妇。

双方伪军一较劲，区小队的麻烦就来了，跑在最末的“云里金刚”突然一头楔在地上，粘稠的液体溅了老胡满满一后背。

“兄弟！”

“嗦！嗦！嗦……”橘红的曳光在队伍中交织穿梭，吓得仙儿一转身，丢下萧汉后，把他死死扑倒在烂泥中。“不要命啦？”

“我兄弟！我兄弟中枪啦！”老胡眼含热泪，悲怆地喊道。

“别乱动！当心流弹也打中你！”

一把推开仙儿，愤愤地瞪她一眼，一声不吭的老胡快速向“云里金刚”爬去。

“不要抬头，这是命令！”

还是不说话，待摸到“云里金刚”后，两眼血红的胡彪将他颤巍巍搂在怀中，借着星光一瞧：整张脸已被打得稀巴烂。

人还没有咽下最后一口气，四肢仍在**……

“大限将至，你我兄弟生不同年，倒也能落个死后同穴，人生幸事莫过如此，快哉！快哉！今天咱兄弟就成全那忠义之名吧！”几把扯碎衣衫，胡爷抓过“云里金刚”手中的大刀，仰天长啸道，“老天爷，你听着！如果我是宋公明转世，那你今天就保佑我杀贼杀个痛快，否则，还是让我跟兄弟乖乖去吧！”

这是怎么个说道呢？跟老天叫板，逼着人家给你个闪亮身份？

胡爷疯了，猫腰一路狂跑，迂回到机枪阵地侧后，随即手起刀落，将猝不及防的射手削去半颗脑袋。一般情况下，胡爷这等冒险行为几乎是不可能成功的，因为不管你怎么迂回，只要稍微受过正规训练的部队，肯定会有所察觉。但赵军的部下就是没发现他，由此可见，伪军的军事素质应该糟糕什么程度？打仗是不靠谱了，祸害良家妇女没准还成。

“来！来！来！爷在这，往爷身上打！”胡爷一通叫嚣。杀完人了，才叫人家冲你开枪，哪有这么办事的？一点都不实在。

“咔咔”又是几刀，劈死几个脑子慢，不开眼的憨货，胡爷抢过机枪，向赵俊的队伍扣动了扳机。

“噗！噗！噗……”

一道道血雾随风飘散，碎肉骨渣打在旁边人的身体上，痛得大小汉奸“哇哇”乱叫。

“中国人打中国人，过瘾哪！过瘾！”含悲泣血地断喝一声，胡爷哽咽了。射出最后一颗子弹，他抡起机枪，死命砸向一个伪军的头，“杀吧！自相残杀吧！等咱们都死绝了，好给小鬼子腾地方！”

一听到“鬼子”二字，伪军这才明白：“哦！闹了半天，这不是牛志高的人，而是八路。”

瞧这误会闹的，要不是牛志高跟着捣乱，赵俊手下何必想东想西，又何必担心事态升级后，在皇军面前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既然不是友军，没说的，那就开干吧？打死八路有赏，皇军可是承诺过的。

“噗！”

一道曳光钻出胡爷大腿，随即向上一挑，沉声没入对面伪军的脖子。那汉奸“嗬嗬”**了两声，捂住森森的喉骨，软软跪砸在地。污血流进袖口，润湿肘部后，滴滴溅落……

这颗子弹是从背后射来的，被动量掀翻在地的胡爷，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开的枪。“牛志高！你个狗日的，敢向老子打黑枪？”这回不止肉痛，心也开始痛了，“老子当你班长的时候，白请你喝花酒了！”

这都什么人呐？

“轰！轰！轰！”几颗手榴弹在胡爷身边爆炸，黑烟缭绕，将他迅速笼罩。“边区造！是边区造！仙儿来救我了！”

手榴烟雾催泪弹的效果就是一个“好”字了得，虽说它背离了手榴弹的本意，铆足劲也炸不死几个人，但无心插柳柳成荫，意外效果还是挺显著的，这些伪军不仅被呛得直咳嗽，而且连眼睛也睁不开了，也不知那“萧四眼”在弹体里究竟添加了什么？

脸上捂着湿毛巾的队友，连拖带拽把胡爷扯回了水沟。仙儿没说话，阴着脸，用目光示意大家赶紧撤离。钻进小树林后，她检查一下胡彪的伤势，一边替他包扎，一边不悦地说道：“好逞强的男人，俺不喜欢。”

“随你了，”胡爷不以为然地回敬着，很潇洒，很爷们，“我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给女人看。”心里暗暗告诫自己要对仙儿好，要百依百顺，要让她感觉到跟自己在一起是如沐春风。可脾气一上来，最终还是没能管住那张嘴。

然而，他并不感到后悔。男人之间那手足之情，只会让女人羡慕、嫉妒，让她们伤心，让她们落泪。

“那好，俺以后再也不管你了，你愿意怎样就怎样吧……”说完这句话，仙儿决绝地扭过头，而眼角的余光，却在胡彪的身上扫来扫去。

“谢谢！不管也好，男人生来也不是为了让女人管的。”

话越说越僵，一干手下怔怔地看着两个人，即插不上嘴，也不知该怎么劝。在场唯一能解开这死结的只有萧汉，可惜的是，他还昏迷了。

仙儿领着队伍走在最前面，她刻意和胡彪保持了一段距离。从内心来说，她对胡彪的感情也仅是一种战友间的关爱，不过，一旦胡爷真不理她，这心里也照样是说不出地空落落。“要能说句软化，俺就原谅你……”一个贪念在脑海中萦绕，直到此时，仙儿也想不出自己为何生气。也许是朋友之间的赌气，也许是妹妹对哥哥的依恋，总而言之，它不是情侣间那常见的小性子。

可胡爷在“义气”这方面是绝对不会让步的，不管是谁，哪怕天王老子，也不能坏了他做人的规矩。“我胡彪这辈子贱！做人不像人，做鬼不像鬼，唯一能办到的，就是当个好哥哥。仙儿，看来你还是不了解我，我为啥自称是‘宋公明’转世？因为我一肩挑着‘忠’，一肩担着‘义’，今生今世我唯一放不下的，便是这‘忠义’二字！”想到这，他按住伤口皱皱眉，随即趁人不备，掏出一块黑黑的东西送进嘴巴。

区小队撤退后，井上率队赶到现场，听取过大小汉奸的汇报，他拄着战刀沉吟不语，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对于他这种冷漠态度，赵俊早已见怪不怪了，反正死的、伤的全是中国人，跟人家日本人有什么关系？死呗！都死光了，人家正好可以放心大胆地开发土地，连“强化治安”都省了。

“**的小日本，自私也没你这么个自法吧？眼睛里只有你自己，连脸都不要了。”赵俊忿忿地骂道。

在这场破袭战中，区小队损失惨重，阵亡两人，重伤两人，轻伤一人，被俘一人，而且损失的都是骨干。现在的区小队，满打满算也就剩下六个人了。胡爷大腿虽然只中一枪，但这颗子弹属于汉阳造，自然不像三八大盖那样前后一个眼，所以改变运行轨迹后，弹头损伤了神经，击碎了他的股骨。

可胡爷很爷们，怕死不怕痛，一边大口喝着低劣的土酒，一边任由安静在他腿上随意折腾，连眉头都不眨一下。

“哎！你们男人全这样么？”安静似乎想起什么，不解地问道，“这么重的伤，痛得都受不了，可你们居然一声不吭。”

“也不是不吭，”胡爷眯眯一笑，“没人的时候，怎么哼哼都行，要是当着小妮子的面，嘿嘿！不能忍也得忍，不然就太丢人了。”

“男人总是这么虚伪，”安静恨恨地想道，“那个人在我面前也是一声不吭，会不会……他也是顾及脸面？嗯！这可没准，否则我给他去信，他干嘛总也不回？”

问题是，一连长他识字吗？做人不能吹毛求疵，爱情更是如此。

老胡还在喝酒，很潇洒，很气魄，大有一种天下英雄尽出我辈的豪迈。他看着安静，安静也在看着他，友好地笑了笑，胡爷从口袋中掏出一面小镜子递过去。

“你干嘛？”安静慌了神。

“妹子，别误会，哥不是流氓。这东西是哥在战场上拾到的，留着也没用，给你拿去玩了。”

“不不不！一切缴获要归公……”

“嗨！没听说镜子这玩意还要充公的，再说了，我一大男人，又不是戏子，没事照镜子干嘛？那不让人笑话么？”有件事胡爷没说，这面镜子是从小鬼子尸体上翻出来的。八路穷啊！连鬼子裤衩都不放过，更何况是一面镜子？那不比裤衩体面多了？

胡爷好脸，这已经不是传说了。

“那你为啥不给仙儿姐？”

“送给她，人家会以为我别有用心，再说她能不能收，还是两回事。”说来说去，还是这面子的问题。“给了你，我这心就踏实了，哥哥对妹妹好，谁也不会嚼舌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