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胡爷这个人很复杂，极端性比较严重，即怕死又讲义气，好坏都让他一个人给占全了。对兄弟要体谅，对女人要体贴，这是他与人相处的准则。胡爷就是靠着这个准则，才在石盘山上横晃多年，即便当了八路，也没抹去这根深蒂固的烙印。所以当孟大勇被捕的消息传来后，第一个坐立不安的人就是这位爷。

“小鬼子没人性的，我这兄弟肯定要受苦了，”他找来“鼓上蚤”，泪眼汪汪地唉声叹气，“唉！他是为了咱们才落到这个地步，要不把他救出来，哥哥这辈子都不会心安。”

“哥，你要劫牢反狱大闹江州？”

一巴掌拍过去，胡爷愤愤斥责道：“扯什么淡？江州是劫牢么？那叫大闹法场！早跟你说过要多读点书，瞧你把《水浒》给看的，驴唇不对马嘴了！就你这混吃等死的样能行么？嗯？到老那一天，劫不动道了，我看你小子拿什么吃饭？”

要不怎么说，土匪也得有文化呢？文化土匪改行，比起其他同道要更容易闯出名堂。

“哥，你就说打算怎么干吧，兄弟听你的。”

“最好是绑个鬼子肉票，咱拿他换人。”土匪出身的人，想问题总是离不开职业角度，虽说不怎么合法，但是呢，眼下除了这办法，还真就没有更合适的。

到太平镇去劫大狱，这想都不要想了，或许能进得去，但未必出得来，日本宪兵的战斗力，可不是从小嚼咸菜喂大的（不是吃素的）。

倒霉的还不止这些，仙儿的调虎离山计非但没有起作用，反而还被香川给识破了。他认为以八路现在处境，不找个地方先把自己藏起来，反而处处惹是生非，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在闹事，这很不正常，感觉就是一群想通过哭闹，来引起大人重视的小孩子。

“既然你认为不正常，香川君，那么他们哭闹的目的是什么？”岗部饶有兴趣地问道。

“把我们调出石盘山。阁下，石盘山易守难攻物产丰富，这是他们立命的根本，倘若给予他们一些发展时间，我敢保证再遇到清剿，他们就不是落荒而逃了，而是与皇军正面对抗。”

香川这《水浒》没白看，中国人的习性特点也研究得挺到位。水泊梁山是怎么发展起来的？就是靠着个有利地形，然后从少聚多，由小壮大，最后达到可以跟朝廷对抗的地步。

对梁山好汉可以实行招安，但对八路……招安这法子是不是有点天方夜谭了？

“石盘山很重要，我们绝对不能放弃。”香川那坚决的态度，让一旁的池田嗤之以鼻。

“所谓无利不起早，你个小商小贩想打什么鬼主意，以为别人看不出么？说来说去，还不是为山上那点矿？几块破石头就能让你如此疯狂，哼哼！你这混蛋，真是丢尽了军人的脸！”池田没惯香川那虚情假意的臭毛病，当即揭开他的疮疤，捅了他的老底。

不过要说素质高，有水平，还得是人家香川，这家伙微微一笑，根本不为所动，那沉稳的模样、那虚幻若谷的气质，让岗部从心眼里赞叹他的肚量。“没在上流社会摸爬滚打过，肯定整不出这洒脱的风度。”

“池田君，请注意你说话的方式！”岗部点点桌子，“这里是指挥部，不是支那的菜市场！”

“哈伊！沟闷纳噻*（对不起）！”

摆摆手，岗部打断了他，示意香川可以继续往下说。

“旅团长阁下，八路现在是无根的浮萍，没吃没穿，随时都有可能遭受攻击，所以在平原上呆得越久，形式就对他们越不利。如果我们能坚守石盘山，那么最后，他们要么被绞杀，要么会铤而走险，总之，胜券是牢牢把握在我们手中。”

不愧为小商贩出身，这眼光就是比农民看得长远。其实打仗跟做生意也差不多，只要不盯着自家炕头过日子，那买卖肯定会越做越大。

“有喜！”岗部点点头，他完全赞同香川的观点。窝囊废师团的人也绝非一无是处，香川用事实证明了纨绔子弟，也是有着一定的小聪明。

“香川君，如果跟八路拼耐性，我们会吃亏的，石盘山交通不便，这几千人每日的消耗，就让华北方面叫苦不迭了。”池田“善意”地提点他，不过在香川听来，还是挖苦的成分居多。

“那就逼他们尽快现身，”斜乜着关东农民，香川争锋相对，“池田君，你最大的毛病就是不让人把话说完，多听别人说几句，这能耽误你种庄稼么？”

“亦有*！亦有！你说，你说。”

“不是刚活捉一个八路吗？从他身上也找不出什么有用的价值，不如将他当众处决，顺便告诫支那人，八路现在已是走投无路，连自己的同伴都丢下不顾了，根本无力为你们提供保护，今后再有胆敢窝藏和私通八路的人，跟他同罪。如此一来，生性势利的支那人，就会选择明哲保身，不敢再同八路接触。”

孟大勇被俘，这是个意外。他原本是打算拉响手榴弹，跟鬼子来个同归于尽。可没想到从胡爷那里顺来的手榴弹，由于他连跑带窜躲避机关炮，结果引信被汗水意外地打湿。所谓便宜没好货，孟大勇恨恨地骂了句娘，然后中枪、倒地、被俘，一气呵成顺理成章。

“这事交给我来办！”池田忍不住又插嘴了，“将八嘎一刀刀碎剐，这是我的拿手戏。经此一幕后，我相信胆小怕事的支那人，肯定会吓得浑身发抖，他们再想跟皇军作对，就得认真琢磨一下后果。”

“你比我还狠……”脊背发麻的香川暗暗腹谤，“……我不过是想绞死他，你呢，禽兽不如了……”

“香川君，你的看法呢？”岗部不露声色地问道。

“既然池田君这么积极，那就交给他办吧，不过有一点要注意：必须要让所有人相信是他们‘丢下同伴不管’。”

鬼子要处决孟大勇的消息，一夜间传遍了整个曹石地区。现在老百姓都知道孟大勇受伤后，被仓皇逃窜的八路丢下不管，最后迫不得已，才选择向日本人投降。但日本人并不打算接受他的投降，理由很简单，因为他不属于正规军，所以就不能按照俘虏处理。对于那些破坏曹石地区安定、**的土匪，皇军有决心，有能力将他们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鬼子是想往咱身上泼屎，”关帝庙中，苏醒后的萧汉对李国光说，“如果不能救出大勇，老百姓对咱的误会可就不容易挽回了。”

“老萧，你的心思我明白，鬼子这么做，是想逼咱们现身跟他拼了。可咱们那有本钱呐？算上我和安静，总共才八个人，怎么拼？哪有实力跟他拼？”

“仙儿呢，她有什么打算？”

“唉！她也不容易，队伍现在断顿了，她正在想办法搞粮。”

点点头，萧汉也没多想，便眯上眼睛昏睡了。后勤的差事不容易，仙儿既然是本地人，那就能者多劳吧。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仙儿这位能者，劳累得究竟有多辛苦？

太平镇和马家集的鬼子，一个圈地，一个要占矿，当地老百姓早被压榨得一干二净苦不堪言，哪还有余粮去资助抗日？找到几户百姓，仙儿一看他们脸上的难色，便乖乖打消了念头，拉着“旱地忽律”不声不响地离去了。

“队长，咱怎么办？要不……还用以前的老规矩吧……”所谓的老规矩，就是土匪的规矩。仙儿苦苦一笑，摇摇头，直接给拒绝了。

“鬼子诬陷咱们是土匪，这没办法，但咱可不能自暴自弃。”

“可家里已经两天没揭开锅了，再这样下去，弟兄们就受不了了。”

“你别管，这事俺来解决，谁叫俺是当家的？”

当家人不容易做，这一点，“旱地忽律”能够理解，可他不理解仙儿这当家人，居然是如此地不容易。

拄着棍子（仙儿身上有伤），端着破碗，挨户挨家地敲门，最后总算有人不耐烦了，开门出来呵斥：“敲什么敲？报丧呐？”

“老乡，俺们是八路军，是打鬼子的，现在遇到难处，您能不能周济一下，给点剩饭就行，俺们不挑。”

“你们……”瞧瞧她和“旱地忽律”身上的泥污、枪械，老乡愣住了。

“俺们真是打鬼子的，不是骗子，请您相信。”

要饭打鬼子，这就是八路的游击队。

老乡左右瞧了瞧，像避瘟神一样冲仙儿摆摆手，说道：“对不住了，我也不富裕，帮不上这个忙了，您还是去别家要吧……”

“老乡，求求你了，给一口也行，一口也算支援抗日了。”

“唉！不行啊，小鬼子不让啊，他们会灭我满门的，”摇着头，老乡叹口气，好言劝道，“闺女呀！我劝你别再这么死心眼了，八路快不行了，自己人都扔下不管，再跟着他们，你有啥好果子吃？赶紧寻个出路吧，现在脱离他们还来得及，要不然……”

仙儿扭头就走，这饭她不要了，不给就不给嘛，废那么多话干啥？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吃了你这口饭，兴许俺会肠穿肚烂呢。

然而走遍了整个村子，仙儿也没讨到一粒粮，相反，闭门羹和冷言冷语倒是吃了不少。“旱地忽律”再也忍受不住，蹲在村头的坟茔地里，抱头“哇哇”痛哭。

“把眼泪给俺憋回去！”仙儿冷眼瞪着他，面沉似水，“你是个爷们，不要净整些娘们家家的事！”

“队长！咱们快走投无路啦！”

“没路走也得走！”把棍子一摔，仙儿来了脾气，“投降俺是不会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跟了八路，那俺就八路到底了！不就是没饭吃么？无所谓了，那俺就瘪着肚子打鬼子，直到把让俺没饭吃的小鬼子赶走为止！”

据村里的老人事后回忆，那晚，有个守坟人隐约看到：两个不知是人是鬼的男女，蹲在坟头啃着秋收后玉米秸，天亮时分，人不见了，可满地都是难以下咽的碎渣滓，而且渣滓上还带着血……

*日语原文是：ごめんなさい，用法比较正式，但没有相应的汉字来表达，所以只能随便找字填充了。

*“好！好！好！”的意思。

（从第49章开始，本书就要进入收费阅读阶段，还请读者多多包涵。另外，经过作者努力争取，获得合作方许可后，《苏半仙》一书将以全本上传，不会中途断档。至于作者的另一部书《渗透》，其结尾部分也将争取早日免费公布，特此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