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冒名毒计

上午九点天光线依然很暗，灰蒙蒙的天像罩上了巨幅幔帐，看不到一朵云彩也未透过来一丝阳光。牛家岗村的一块空地上摆了两大排尸体，左边的一百多具尸体血肉模糊残缺不全，身上全都穿着灰色的八路军军装，右边不到一百具的尸体男女老少皆有，身上的衣服大多补丁摞着补丁。

一名日军少佐快步跑进了一户院子，沾满带血泥土的皮靴后脚跟一碰，向负责此次行动的影佐琦少将报告道:“旅团长，支那军的尸体已清点完毕，有一部分支那军被炮弹炸碎，比较完整的尸体共一百一十二具，与情报里提供的一百三十五人大致吻合。”

影佐琦个子不高身形极瘦，一动不动站着如同插在地上的一根火柴棍，挪掉罩在头上的军大衣帽子，抬起头睁开一直微闭着的眼睛追问道:“周小安先生去辨认了吗？关于我们此次行动的目标，找到他的尸体了吗？”

日军少佐又敬了个礼回答道:“报告旅团长，目标人物也被炮弹炸碎，我们找到了其被击毙的地点。周小安先生与河口大佐在辨认其物品，现场保持原样未动，请旅团长亲自过去勘察！”

村子北侧的一片小树林边上，有一处直径近十米的连环弹坑，二十多米外的一颗树上挂着一支M1加德兰步枪，几十米外躺着一匹肚破肠出的马。影佐琦在几个名佐级军官的陪同下走了过来，河口纯二带着两名日本兵捧过来几件东西，一支沾满了血肉和泥土的左轮手枪，一把熏得黝黑的光秃秃宝剑，一截烧没了大部分的黄呢军大衣。

孤傲冷峻的影佐琦对河口纯二倒是很尊敬，笑着点了下头以征询的口气问道:“河口先生，您是帝国情报系统的前辈，也对我们这次的目标进行过专门调查，以您的判断，目标人物是否确实被击毙了？”

挂着树梢上的M1加德兰步枪已被取了下来，河口纯二接到手里瞄了瞄说:“M1加德兰步枪，柯尔特左轮手枪，吹毛利刃的中国古剑，皇军军官专用的大衣，是目标人物随身不离的四件物品，现在这些东西都在这里，目标人物一定在爆炸中变成了灰烬。当然我只是根据情报做出的判断，具体目标人物如何被击毙，让军事知识更专业的这位少佐说明一下吧！”

“嗨！”一名日军少佐跨前一步，向影佐琦和河口纯二依次敬了礼，走到弹坑前比划着讲解道:“从地势上看这里是一处小高地，三面都是开阔地利于防守，目标人物应该是在此依托有利地形负隅顽抗，并将马匹留在几十米外以便随时逃走。在爆炸周围找到了大量美制手雷碎片，应是炮弹近距离命中了目标人物，引爆了其身上携带的美制手雷，导致连串爆炸将其炸得尸骨无存。”

影佐琦咬着手套尖思索了一会，走到了那匹倒在地上的马切近。马身上有几个重机枪子弹打出来的血窟窿，肚子上被弹片割开了三处豁口，最大的一处有一尺多长，一坨脸盆大小尚未凝固的内脏暴露在外边。影佐琦蹲下摸了摸马的身体还未完全凉，肚子上的豁口处还有少许热气冒出，踢了几脚死马挥手让人把刘保国叫了过来。

化名周小安变节投敌的刘保国穿了一身西服，并未向其他汉奸那样过于点头哈腰，稍稍鞠了个语气平缓地说:“影佐将军，河口先生，我看目标人物一定被击毙了。我很了解这个人，他在陷入绝境后是不会逃跑的，用他的话说‘死了也要多拉些垫背的’，可惜过早被他自己身上的手雷炸死了。”

“很好，周先生，您分析得非常有道理！这次我们能够消灭目标，多亏周先生为皇军策反了那位关键人物，皇军定会给周先生最荣耀的嘉奖，我首先代表旅团士兵向周先生表示感谢。”影佐琦脱了下了身上的大衣，亲自披到了刘保国的身上，转过身对河口纯二说:“河口先生，劳烦您带上那四件物品，保护好周小安先生，马上赶回去向冈村司令官报告。”

把河口纯二和刘保国送到了村口，等护送这两个人的车队走远了，影佐琦对一名少佐命令道:“带你的大队和一个团皇协军留下，杀光牛岗村周边五公里范围内的所有支那人，命一个中队的皇军和一个营的皇协军留在村子里，等五公里范围内没有了任何活着的支那动物，四十八个小时以后再撤离。”

“旅团长，没有必要这么做了吧？为了消灭一百多人的支那军，几乎动用了整个旅团的皇军和四个团的皇协军，构成了三道密不透风的包围圈，是连一只鸟都飞不出去的，还是让我率部随您去参加下一步的大规模扫荡吧！”

“这次行动是冈村司令官亲自下达的，甚至引起了大本营的直接关注，消灭目标人物的计划绝不容有失，否则我们都难逃自裁谢罪的惩罚。毕竟没有见到目标人物的尸体，你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纰漏。”

一直阴沉着的天飘下来雪花，周边的村子陆续冒出了滚滚黑烟，牛岗村却变得死一般寂静。天快黑时地上的积雪已有半尺后，血腥味被雪压住的村子里又弥漫起了烤肉香味，停驻在村子里的日军烤着抢夺来的鸡鸭，伪军们只好烤着从死马身上切割下来的马肉。

被影佐琦留下的那名少佐，领着一个小队的日军，认真地在村里来回巡视。走到村子北侧的小树林边，发现地上的那匹死马相对个头较大，踢掉马身上覆盖着的雪，见马后跨上烙着日本骑兵的军马标记。看看了有几十个治安军在这里站岗，挥手将一个治安军排长叫过吩咐道:“这是皇军骑兵的战马，落到支那军手里不幸死在这里，你带人把它抬到树林里安葬了。一定要埋得深一些，以免我们离开后有野兽会吃掉它。”

“呸，王八蛋！老子站完岗还等着吃马肉呢，你他妈的让老子刨坑埋了，老子待会喝西北风去啊？”日军少佐领着人走远了，治安军排长继续蹲回了背风处，点了个烟悄声骂了一句。

一名治安军士兵赶紧劝道:“排长，你可别乱没事找事啦！皇军动静闹得这么大，连影佐旅团长都来了，他们让干啥就干啥吧，要不咱准得吃不了兜着走。我看被打死的这些八路都是骑兵，村里死了的马有好几十匹，咱吃马肉多走几步去别处割点就行了，这个皇军让埋了就埋了吧！”

“行行行…你去找几个人赶紧埋了，省得摆在老子看着面前馋得慌，再让俩兄弟赶紧去别处割点肉来，要不等下了岗就没啦！他娘的，老子过了正月到现在都没吃过肉，到处的烤肉味老子哈喇子都出来啦！”

五个治安军走到了马跟前，拽住四条马腿使了半天劲没抬起来，领头的班长不耐烦地喊道:“人是断了气死沉死沉，马咋断了气也死沉死沉的，都别看我们出洋相啦，再他妈过来了几个人啊！”

又懒洋洋地过来了几个治安军，拖几步停几步地将马拽到了树林边，发现树林边上的一个很大的弹坑便直接推了进去。用枪上的刺刀掘起坑边上的土，拿脚踢着将马草草埋了起来，见并无毛皮漏在外边，十几个治安军站上去踩了踩，缩着脖子抱着枪跑回了原来站岗的位置。

在一个中队日军的护卫下，河口纯二和刘保国乘车赶到了保定。原定再乘坐飞机飞往北京，雪越下越大飞机无法起飞，只好暂时在保定住了下来。由保定宪兵队队长亲率大队宪兵保护，河口纯二在一家豪华的日本饭店，提前为刘保**排了一场庆功宴。

给刘保国倒了一杯清酒，河口纯二双手递过去说:“刘先生，让我噩梦缠身的人终于除掉了，这都是刘先生您的功劳。这个可怕的敌人太狡猾了，根据刘先生策反的朋友提供了可靠情报，皇军在沿途设了多重埋伏，可他竟然又完全改变了行进路线，还好我们在最后一站截住了他，否则很可能就又让他逃脱啦！”

“河口先生，我现在叫周小安，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最好也不要再提及以前的名字啦！”刘保国喝干面前的酒，夹了一口菜吃完后说:“我似乎忘了为你们策反了谁，为你们提供情报的人是赵离，是他擅自改变了行军路线，导致我们一百多名战士无一生还。他现在最好已经随你们来到了保定，明天也将会随你们赶去北平，希望他为你们效劳的光辉事迹，将很快出现在你们的报纸上。”

“哦？周先生的意思是…”河口纯二停住了拿在手里的酒壶，瞪大了眼睛思索了一会，转了转眼珠有些顾虑地说:“说赵离背叛了八路军，恐怕连皇军都不会相信的，死在他手里的帝国军人有多少，周先生您也是很清楚的。”

“哎呀，学你们日本人坐着太难受了，还是我们冀东的大火炕坐上去舒服啊！”刘保国扶着桌子站了起来，闭眼上仰着头使劲往后伸下了双臂，“比起党龄军龄等各个方面，他赵离都远不比不了我，他还没参加八路军，我就已经是延安的干部了。如果不是遭遇了非常不公正的待遇，我是不可能投靠你们的，赵离刚刚被免除了团长，革命意志不坚定，心生不满出卖同志……”

“悠嘻！周先生，您太聪明啦！我马上就去安排，‘赵离’明天就会到达北京，他拿着美国步枪挎着中国古剑，与皇军高级将领亲切握手的照片，最晚后天就会出现在所有报纸上。虽然他没法看到这一幕了，但是他的部下上级都会看到这些，他们必将会为此丧失继续与皇军为敌的信心！”

赵离被暂免职务前往了总部学习，曾仕林在这些天里终日如坐针毡彻夜难眠。独立团一战消灭上万日伪军，日军已无力对冀东地区进行大规模扫荡，但调整兵力迅速恢复部队整体战斗力的计划却难以展开，整风特派小组已深入到了各团所在根据地，多一半团长、政委都遭到隔离审查。为此曾仕林几乎每天都向总部发几份电报，终于盼来了暂停整风审干的命令，但同时发过来的一分电文，却让心律焦脆的曾仕林口吐鲜血当场昏厥。

“不可能，老子这个司令员是**，他赵离也不能是，这是狗日的小鬼子在造谣！到底是他娘的咋回事？到底是咋回事……”苏醒过来的曾仕林发了疯地喊叫着，心情过于激动一连又吐了两口血。

军分区参谋肖俊林抚着曾仕林的胸口，摸着眼泪边哭边说地说:“具体情况总部也不知道，咱们的人两天前在牛家岗遭鬼子伏击，随后鬼子便对那一地区进行了大规模扫荡，我们一点相关情报都没能了解到。就知道赵团长马上就出现了几百里外的北平，鬼子专门搞了个很大的庆功宴，赵团长拿着那竿美国步枪出现在了宴会上，被拍了照片刊登在报纸上。总部已经对赵团长下了锄奸令，让冀东的锄奸队也要对赵团长格杀勿论，可咱冀东上到您下到刚懂事的孩子，谁能信赵团长叛变啊？”

“你马上去传命令，告诉全军区所有的人，事情没查清楚前谁也不能动！让白乙化和刘守仁马上去临渤根据地，告诉独立团的人赵离没死更没当汉奸，这是鬼子的反动宣传，独立团那帮人都是疯子，得到信指不定干出啥来，只有这两人去了能压得住！还有那个潘特派员，立即派人给老子盯住了他，要是他再敢拿这事没完没了，直接把他关起来，出了事老子顶着！”

连下了一天一夜的雪，延续成了初春的第一场雨。天再次黑下来牛家岗村的日伪军全部撤走，八路站战士和老百姓的尸体被填埋进了一个大坑里，地上血被雨水稀释后慢慢渗进了干渴一冬的泥土里。除了风声雨声和偶尔沉闷的春雷声，整个村子就像是所有人都已提前入睡，却又是感觉不到一丝生命的迹象。

天空划过一道并不十分明耀的闪电，村子北侧的小树林边的一块新土隆起一个包，闪电消失一声闷雷响过后，一个怪物从地底下钻了出来。身上被粘膜包裹着血肉和内脏，嘴里叼着一条两米多长的肠子，俯下身大口喝着地上的雨水，从土里拽出一块带血的肉撕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