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立功受奖

黑暗中，八路军战士们没有一个人说话，迈着整齐的步子行军，在张龙城等人的心里增添了不少神秘感。

走了一阵儿，苏静的兴奋劲过去，越走越慢，落到了队伍的后边。

张龙城在她前面蹲下身子，说道：“来，我背你。”

苏静怕战士们看见笑话，推辞道：“不用了，我能走。”

“还不知道要走多久呢，白天走了一天，你会吃不消的，来吧。”张龙城坚持地说。

苏静两腿发软，想了想，顾不得别人笑话，爬上了张龙城的背。

那边金锁也支持不住了。他毕竟是个半大孩子，刚才睡了不到一顿饭功夫就被惊醒，这会儿又要连夜赶路，心里老大不情愿。他的步枪早就让姐姐金秀背着了，这会儿又拖着长声求陈亮：“亮子哥，你也背我呗。”

陈亮把枪递给沈宝贵拿着，笑骂道：“就你小子会享福，上来吧。”金锁欢欢喜喜爬到了他背上，走了不到两里路，陈亮身子单薄，支持不住，又换了沈宝贵背他。

王营长不知什么时候来到队伍后头，默默地跟着走了三四里路，见张龙城背着一个人仍然健步如飞，十分惊奇，问道：“你练过武吧？”

“跟着家父练过几天拳脚。”张龙城答道。

“哦，怪不得。”王营长十分高兴，练过武术的人胆量大，以后肯定是个好兵。他继续问道：“你是从东北过来的？家里还有什么人？”

张龙城黯然道：“没人了，都被鬼子杀光了。”

王营长谈了口气，说道：“只要日本鬼子在咱们中国一天，老百姓就没有好日子过，一定要把他们赶出中国去。”

张龙城点了点头，走了一段路后，问道：“营长，你们是怎么和这队鬼子打上的？”

“我们本来是奉命到这一带伺机打击敌人运输队的，今晚刚走到梁家口，就看到这百十来个鬼子大摇大摆从公路上过来，同志们早就憋了一股劲儿，那还有不揍他姥姥的？”王营长心里一高兴，粗话就从嘴里蹦了出来，惹得周围的人笑出了声，他还浑不在意，继续说道：“打伏击是我们的强项，小鬼子上来就被我们打懵了头，再加上我们有两个连，人数比他们多了一倍，这一仗稳赢啊，简直是天上掉下的馅饼，连事先侦查都免了，呵呵。”

张龙城被王营长话中透出的自信和快乐所感染，加快了脚步追赶前边的队伍。苏静伏在张龙城背上，耳听着他们的闲谈，心里感受到了从所未有的幸福。要说之前在石家庄的时候，张龙城跟她之间总有一层隔膜，她知道，那是自己的家境太过优裕。现在好了，两个人一样了，都要成为八路军了，张龙城以后不会再对自己有什么顾忌了吧？这样想着，她的意识开始渐渐模糊，终于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苏静被轻轻放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醒了过来。她坐着揉揉眼睛，皎洁的月亮已经爬上了中天，明亮的月光下，一座小山村出现在眼前。“到了！”张龙城伸了伸腰，对苏静说道。

苏静想站起来，却突然又坐了回去，皱起眉头难过地直吸气。

“怎么啦？”张龙城关切地问。

“腿麻了。”苏静拍着左腿，忍不住**了两声。

张龙城帮不上忙，只得说道：“忍忍，一会儿就好了。”

陈亮在旁边打趣道：“怎么样，这个单人轿子不好坐吧？”

“去去去，添什么乱呢。”程三河把陈亮推到了一边。

八路军战士都回到老乡家里休息去了。王营长带着一个人过来，对张龙城说道：“龙城同志，这是一连连长龚新亮，你们以后就归一连三排吧。”

龚连长上前一步握住张龙城的手，热情地说道：“欢迎新同志啊，你们在梁家口的表现同志们都看到了，营长把你们派给我们连，我是真心地高兴啊。”

“我们就是慕名来参加八路军的，找到你们，我们终于放心了。”张龙城用力握了握龚连长的手，真诚地说。

龚连长和王营长都笑了起来，王营长说道：“以后都是一家人了，都别客气了，现在是半夜，睡觉要紧，赶快去吧。两位女同志跟我来，到村里王大娘家住。”

金秀扶着苏静，跟着王营长走了。龚连长带着张龙城几个人往村里走去，边走边说道：“三排八班这次损失最严重，牺牲了四个人，正负班长均负重伤，你们就编入这个班吧。班里同志们的情绪可能不大好，你们要理解。”

张龙城点了点头，跟着龚连长跨入了一户人家的院子。在这户人家一间大房子里，五个战士盘腿坐在炕上，在一盏小油灯发出的微弱的黄光下，人人表情悲痛。看到连长进来，战士们纷纷跳下炕，敬礼后杵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

龚连长温和地说道：“同志们，不要悲伤，打仗就会有人牺牲，这是不可避免的。但你们想想，他们的牺牲是很值得的，你们没看见小鬼子死的人比我们多了好几倍吗？打了胜仗还哭鼻子，那打了败仗的小鬼子岂不是没法活了？”龚新亮的话逗得战士们脸上有了笑意，他接着说，“现在，有新同志要加入你们了，这几位就是帮我们堵住村口、没让鬼子进村的好汉，你们互相认识一下，然后早点休息，说不定明天还有任务。”

龚连长说完走了出去。一个面目黝黑、身体结实的战士走过来跟张龙城握手，“我叫郑铁蛋，欢迎你们！”

“我叫张龙城，很高兴能加入八班。”张龙城与郑铁蛋握了握手。

其他人也各自作了自我介绍。张龙城等人的来到冲淡了悲伤气氛，八班的五个战士见张龙城五人个个武器精良，连刚比步枪高一个头的金锁，都拿着一支毛瑟步枪，非常羡慕，不断地问东问西，闹腾了好一阵儿才上炕睡觉。

张龙城实在是累坏了，饶是苏静身子轻，二十多里山路走下来，也已经筋疲力尽。他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后发现，屋里除了金锁这个贪睡的家伙外，已经没有别人了。他拍醒金锁，两个人匆匆洗了把脸，就出去找人去了。

这个村子叫刘家沟，只驻了独立营营部和一连。张龙城和金锁在村外找到三排的时候，沈宝贵三个人正跟着八班的战士们练习拼刺，苏静和金秀坐在石头上，各抓着一把酸枣，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边看战士们大吼着刺杀。

看见张龙城过来，苏静把手掌摊开，露出几颗红红的酸枣，问：“你吃枣子不？山边摘的，好吃。”张龙城摇摇头，金锁却三步两步蹦过去，把苏静手里的枣子全抓到自己手里，有滋有味地吃起来。

金秀轻叱道：“没大没小，你要吃我这里有。”

金锁嘿嘿笑了。苏静笑着说，“不要紧，我这里还有。”说着，又从口袋里抓了一把出来。

一个高个子军人随着王营长和龚连长走过来，声音洪亮地喊了一声：“三排集合！”

战士们收起枪，迅速排成了三列横队，张龙城和金锁挤进中间一排，和八班的战士们站在一起。金锁悄悄地问旁边的郑铁蛋：“那个高个子是谁啊？”郑铁蛋小声告诉他：“那是我们排长关长生。”

关长生也在前排右侧站好。王营长摆了摆手，说道：“同志们，稍息！去旅部汇报的通信员回来了，旅长对我们昨晚的作战提出了嘉奖，对部分同志的英勇表现也要记功。”战士们鼓起了掌，待掌声停息，王营长接着说：“在这里，要对几位新同志提出表扬。他们昨晚守住了村口，没有让鬼子撤进村里，使我们能够从容包围鬼子，没有出现较大伤亡，这是应该记功的。但因为他们昨天还不是八路军战士，所以只能提出口头表扬，希望以后再接再厉，勇立新功。”战士们又鼓起了掌，王营长两手虚按了按，接着道：“八班这次损失很大，经研究讨论决定，这次将四名新同志全部编入八班，任命郑铁蛋同志为班长，张龙城同志为副班长，同志们有什么意见没有？”

战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对让一个新兵当副班长的决定有点不理解。郑铁蛋也不服气，班里除了他，还有一个战士是党员，怎么也轮不到一个新兵当副班长吧？但营长说了，是经过研究讨论的，他只能憋着气不吭声。那边金锁开始掰着指头数起来，明明是五个人，营长咋说是四个呢？

王营长看出了战士们的心思，但他只说：“没意见就解散吧，继续训练！”他知道，战士们的疑惑只能在战斗中靠张龙城的表现打破，他相信自己的眼光没错，张龙城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战士们又练开了刺杀，王营长走到苏静和金秀面前，苏静赶紧起身敬了一个军礼，但她的礼敬得太秀气了，而且用的是左手，惹得众人哈哈大笑。金秀则躲在苏静身后，害羞得脸通红。

王营长忍住笑，还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苏静倒也大方，换了右手行礼，一点也不害臊。

王营长问道：“苏静同志，你和金秀同志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我是北平大学医学院的学生，金秀……”苏静正犹豫着不知怎么介绍金秀，王营长高兴地说：“原来你还是一位女医生啊？好啊，这下可好了！”

苏静正疑惑间，不知什么“可好了”，只见王营长正色道：“两位女同志，你们知道，我们独立营是在鬼子眼皮底下，随时可能作战，所以呢，部队里不能有女同志，我正打算把你们送到师部去，既然你是医生，师首长肯定高兴，师部医院正缺人呢。”

苏静不乐意了，“女同志怎么啦？前线就不需要救护伤员了？”

王营长有些尴尬，说道：“不是这意思，师部那边更需要你们……”话还未说完，金锁大着胆子走到他面前，畏畏缩缩地问：“营长，你为啥说只有四个人编入八班呢，是不是没算我？”

王营长给逗乐了，“是啊，你要跟两位女同志到师部去，另有任务。怎么？小鬼，还想留在这儿当战士啊？”

“那当然了！”金锁一听又不让他上前线，恼了，胆气也大了，声音提高了八度嚷道：“你们都当我是小孩子！我已经长大了，我会打枪，不信我打两枪给你看看。”

王营长赶快拉住要打枪的金锁，笑呵呵地说：“呵，人不大脾气倒不小。”

金秀也小声地说：“锁子，打仗不是闹着玩的，小孩子家别去掺和了。”

“你们还是信不过我，好，我让你们看看。”金锁拉动枪栓，把一颗子弹顶上膛，一双小眼睛四下寻摸，要找个目标打上一枪。

战士们被金锁的举动吸引，停止了训练，纷纷起哄，一个战士故意激他：“小鬼，我看你肯定不会打枪，干脆把枪送给我得了。”另一个嚷道：“就是，小鬼还是跟着姐姐洗绷带去吧。”

龚连长喝道：“都起什么哄，训练去！”

金锁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王营长拍拍他的背，和蔼地道：“好了，好了，那你就放一枪，要是打不准，就不准哭鼻子了。”

“好！”金锁收住眼泪，紧攥着小拳头说。

王营长让人找来一顶缴获的钢盔，挂在五十米开外的一棵树上。金锁端起步枪，居然十分平稳，略一瞄准后，扣动了扳机，树上的钢盔“嘡”的一声被打落下来。“好！”战士们纷纷鼓起掌。

一个战士把钢盔捡过来，只见钢盔正面靠左的位置被子弹犁了一道深槽。王营长没想到他小小年纪还真能打中，只得对洋洋得意的金锁说：“好，你可以留下了。”

“真的!”金锁高兴地跑到队伍里，举枪欢呼。沈宝贵摸摸他的头，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一个参谋急匆匆地过来，把王营长叫回了营部。这下轮到苏静郁闷了，她的请求营长还没批准呢。她也无心吃枣子了，看着远处的张龙城，心里顿生愁绪，难道真的刚参加八路军，就要跟他分离吗？

下午，苏静又去找王营长请求留下来，但王营长的态度很坚决，一定要让她们到师部医院。苏静只得怏怏而返。

晚上，苏静约张龙城来到村前的一棵大树下，张龙城掏出父亲留给他的那把驳壳枪，递给苏静，轻声说道：“还有九发子弹，留着防身吧。”

苏静接过枪，忍不住低声啜泣。张龙城搓着手掌，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才好。苏静抬起头，望着黑暗中张龙城模糊的面孔，流着泪说道：“我真舍不得你们，你……你要保重。”

张龙城深受感动，动情地说：“放心吧，我们都不会有事。”

“你可不准忘了我！”苏静喃喃地说。

“怎么会？”张龙城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坚定地说道：“等有一天我成了一名将军，我骑着高头大马去……去找你。”

苏静破涕为笑，嗔道：“净说大话，你现在还是个普通战士呢，别等到十年二十年我成了老……老……”苏静红了脸，她本想说，别等我成了老太婆，急也急死了，但这句话意思也太明显了，终究不好意思出口。

张龙城是个聪明人，岂能体会不出她话中的意思，他微笑着安慰苏静：“我们不是还在一个部队吗，又不是生死离别，说不定很快就会见面的。”

苏静沉默片刻，随即正容道：“现在国难当头，我们年轻人当有所所为，何况你有一身本事，又怎能只顾儿女情长？”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金色的钢笔，递给张龙城，脸上又飞起两片红晕，小声说道：“这支钢笔送给你，只要你以后写字的时候时时记着我，我……我就知足了。”

张龙城把钢笔放在手心摩挲了一阵儿，放进自己的口袋，对苏静柔声说道：“来，我教你用这把枪。”

两个人在大树下你教我学，柔情密语地直说到深夜。天上的繁星不时眨着眼睛，看着战火弥漫的人世间，弥足温馨的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