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三大纪律

第二天一早，苏静和金秀在营部通信员的带领下，由两个战士护送，启程去三十里外的师部医院。张龙城和沈宝贵五个人，一直把她们送出离村子三四里远的地方，才恋恋不舍地回来。

回到住处不多时，班长郑铁蛋抱了一摞军服进来，招呼张龙城几个人，“来，同志们，你们的军服领回来了！”金锁欢呼雀跃，拿起一套七手八脚就往身上穿，结果衣服和裤子都大了，直晃荡。郑铁蛋抱歉地说：“没有更小的了，这些军服还是在太原的时候，热心的抗日群众捐赠的，剩了没几套，将就着穿吧。”

张龙城把军服换上，立马觉得精神焕发。他打了不少仗，还从没穿过军装，直到今天，才觉得自己像个兵了。

经过这一阵儿的观察，张龙城发现八路军确实跟别的军队不一样。早晨起了床，战士们会帮着房东挑水、打扫院子，待人也很和气，见了人都热情地打招呼，仿佛老百姓是他们的亲人一样。这与他在东北见过的义勇军，尤其是国民党的军队差别很大。老百姓们也喜欢八路军，经常拿着好吃的送给部队。这些所见所闻，让张龙城耳目一新，他觉得，来投奔八路是做对了。

上午练了一阵刺杀之后，接着是站姿持枪瞄准训练。郑铁蛋让战士们站成一排，端枪瞄着前方一动不动，至少坚持一个小时。金锁臂力不够，不到一顿饭光景，枪口就指着地了。因为他年纪小，郑铁蛋也不去管他。一个经过的七班战士见到这个情景，打趣道：“吆，练空枪都端不住哪，这要是再坠上块石头，就更不行了吧？我说郑班长，你们八班都是文弱书生吧？干脆别端枪了，找本书捧着吧。”

郑铁蛋本来就憋红的脸，气成了紫色，把枪一收，没好气地瞪着这个战士大声道：“刘小川，你别**唾沫星子，你们七班也强不到哪儿去，不信咱们比试比试。”

“不用比你们就输了，我们枪口可都坠着三四斤的石头。”刘小川一脸不屑地说，“我们刚上任的葛班长说了，要教我们真本事，我看你们就算了，继续练吧啊。”

“姥姥！”郑铁蛋一声大吼，把转身欲走的刘小川吓得一哆嗦，“走，带我找你们班去，今天不比个高下不算完。”八班的战士们也纷纷叫嚷起来，表示不服气。

刘小川只是想开个玩笑，不料惹麻烦上身，看着气势汹汹的郑铁蛋班长和八班的战士，立马矮了一截，陪着笑说道：“郑班长，别当真，我就是开个玩笑。”

“少废话，前边带路！”郑铁蛋较上了真。刘小川无奈，只得带着八班的人往一个僻静的小树林走去。

小树林里，七班的战士正坐在地上休息。见刘小川带了八班的人过来，一个身体壮实的年轻战士站了起来，对郑铁蛋说道：“郑班长，有事啊？”

“葛班长，听说你们班练瞄准有一套，咱八班的都被说成了怂包软蛋，俺们是过来比试比试的。”郑铁蛋昂着头说。

葛班长名叫葛存孝，也是老班长在前天的战斗中牺牲，刚被提上来的。他白了一眼刘小川，知道又是这个多嘴的家伙惹了事，而后笑着对郑铁蛋说道：“都是一个排的同志，有啥好比的，都差不多。”

郑铁蛋不领情，“就比吊石头持枪，看谁端的时间长。”在他身后，程三河用肩膀碰了碰张龙城，朝七班的人一努嘴。张龙城发现他们果然在枪口上系了绳子，绳子下边绑着大小不一的石头，大的怕有七八斤，小的也有两三斤。

葛存孝挠挠头，还想推辞，七班的战士不干了，“比就比，谁怕谁啊！”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

“八班的，找石头！”郑铁蛋吼了一嗓子，战士们开始在山间寻找石块，石头满山都是，麻绳也是现成的，七班那里就剩了不少，于是很快战士们就把石头吊到了枪上。郑铁蛋以身作则，找了和葛存孝枪上一般大小的一块七八斤的石头，把头朝葛存孝一扬，“开始吧！”

葛存孝无奈地摇摇头，七班也是今天才吊石练枪，大家都是半斤八两，谁输谁赢不好说，但他对自己有信心，这是自小练惯了的，不信还有人能赢得了自己，于是稳稳地端起了枪。七班和八班的战士就这样较起劲来。

持枪考较的是臂力，偸不得巧，不到五分钟，坠着跟鹅蛋似的一块小石头的金锁先撑不住了，颤巍巍地收起了枪。郑铁蛋气得在心里大骂：“小兔崽子，真没用。”还没骂完，就见两个班陆续有战士坚持不住，停止了比赛。

十分钟以后，郑铁蛋也开始打哆嗦，咬着牙苦撑不住，终于石头碰着了地面。他懊丧地收起枪，蓦然发现八班还有一个人和葛存孝一起稳稳地端着枪，丝毫不见吃力，这个人就是副班长张龙城。

葛存孝瞥眼见张龙城面带微笑纹丝不动，十分惊异，心想这个新来就当副班长的兵，果然有两把刷子。半个小时过去了，葛存孝的脸上开始往外渗汗，两只手臂已经酸麻，枪口一点一点下移，他知道坚持不了多久了，喟叹一声，正准备认输，却见张龙城把枪一收，笑着说道：“葛班长果然好耐力，我认输了。”

葛存孝收起枪，见张龙城脸色如常，呼吸平稳，知道他有心相让，揉着手臂不好意思地说道：“哪里，是我输了，咱们是男子汉，说一不二，你不用客气。”

郑铁蛋得意洋洋地一挥手，像唱戏似的念道：“八班的，得胜回朝，走！”仿佛赢葛存孝的是他自己一样。

“神气什么，自己没本事，让个新兵冲前头。”刘小川嘀咕道。

“别瞎说，八班打仗个个是好样的，要不是勇敢冲锋，这次怎么会牺牲那么多人？”葛存孝低声训斥刘小川，眼睛却看着张龙城的背影，心想，他赢了比赛，但没有丝毫骄傲之色，此人不一般哪。

回到原来的地方，郑铁蛋高兴地拍拍张龙城的肩膀，说道：“真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好本事，这回可给咱八班挣了脸了。”

陈亮接口道：“龙城哥的本事多着呢，这只是小菜一碟。”

张龙城瞪了陈亮一眼，示意他不要随口乱夸，转头问郑铁蛋：“葛班长枪法应该不错吧？”

“那是没的说，全营有名的神枪手，连营长都拿他当个宝贝，这点咱老郑是由衷地佩服，甘败下风啊。”郑铁蛋难得佩服一个人，对葛存孝却不一样，当着全班战士的面，讲开了故事，“还记得有一次，我们部队过一个镇子，镇子上有一个大碉堡，我们冲不过去。那时候打的是白匪军，就是国民党的军队，他们仗着我们没有大炮，不断朝我们打机枪，还在碉堡顶上跳着脚骂，气得营长，当时是团长，在团里悬赏，谁能把碉堡顶上的白匪干掉，就把自己的怀表奖给他。葛班长当时刚入伍不久，他的老班长知道他的底细，当即把他给提了出来。他还真不含糊，都没见怎么瞄准，一枪就把骂得最欢的一个白匪给干掉了，吓得所有白匪都缩到碉堡里了。接下来更绝，葛存孝用一支步枪竟然把碉堡上的十几个枪眼都给堵住了，谁只要放一枪，他打过去，对方肯定哑火，后来我们爆破组的战士大摇大摆扛着炸药包走过去，没一个中枪，碉堡里两个排的白匪都缩着头不敢动，最后看见碉堡要被炸掉，全缴了枪。后来我们上去碉堡一看，里面被干掉了九个白匪，都是打中的脑袋。”

战士们听得悠然神往，陈亮却惦记着那块怀表，问道：“那营长真把怀表给他了？”

郑铁蛋把眼一瞪，“那还有假？咱营长可是从不食言的！”接着口气略缓，说道：“不过，两天后葛存孝就打死了一个白匪军团长，缴获了一块夜里都能发光的手表，送给了营长。营长一高兴，把新缴获的一支最新的中正步枪奖励给了他。”

“这么好的枪法，咋现在还当班长呢？应该当个更大的官儿才对。”陈亮不解地问。

“哼！”郑铁蛋一脸不屑，“你以为枪打准了就能当连长、营长了？当指挥员得懂战术，战术懂吗？”郑铁蛋其实自己也对战术不甚了了，但当了班长不能让人小瞧了，就把这个词儿讲了出来，他见陈亮几个人摇摇头，放了一半心，接着说道：“葛存孝有个很大的缺点，就是拼刺刀不行，别看他长得挺壮实，其实胆子太小，见了刺刀就两腿发软，每次冲锋都跑在最后边。他打了好几年仗，仅负过一次伤，就是叫刺刀攮的，没办法，因为他见了刺刀就发懵。有位首长不是说过，敢于刺刀见红的部队才是过硬的部队，你说他这样胆小能当大官吗？”

张龙城对这个说法不太认同，在战斗中要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不一定敢于冲锋才是个好战士。他对葛存孝的精准枪法大为叹服，自忖虽然枪法也不错，但比他差得太远，要让自己也用一杆步枪打得一个碉堡的敌人没有还手之力，可没这个本事。

经过几次战斗后，张龙城明显感到跟日军相比中国军队重火力太差，以前在国军那边每次都是建好工事被动防守，结果在对方的炮火准备后，部队已伤亡惨重，战斗力大打折扣。而八路军好像特别喜欢偷袭、伏击战，这样有个好处就是日军火炮用不上，只能跟八路军拼轻武器。这时候，精准的枪法太重要了，要是每个战士都是神枪手，那伤亡就可以大大减少了。这一年来，他经历了多次战火，不断看到身边的人战死，尤其是苏振武的黑虎队，除了被带走的两个外，就只剩下了程三河。张龙城与他们朝夕相处了半年多，在一天之内就阴阳两隔，心里非常难过。怎么才能减少伤亡？这成了他经常思考的一个问题。

上午训练结束后，八班回到村里。还没开饭，却发生了一件让班长郑铁蛋大为光火的事。事情的起因是陈亮找不着东西擦枪，就顺手把晾在院子里的房东一条擦汗的毛巾当作了抹布，郑铁蛋看见了，当即寒着脸问陈亮：“谁让你拿房东的毛巾擦枪了？”

陈亮浑不在乎地继续擦着枪，答道：“嗐，不就是一条破毛巾吗，有啥大不了的？”

郑铁蛋一把夺过毛巾，大声斥责：“一条破毛巾？你知不知道我们八路军是有纪律的？”

“啥，啥纪律？”陈亮愣了，心里还挺委屈，那羊肚白的毛巾都脏成黑的了，跟抹布也没啥两样，至于发这么大火吗？却听郑铁蛋吼道：“八班，集合！”

战士们很快就在院子里站成一排。郑铁蛋严肃地说道：“今天陈亮同志违犯了纪律，念在是新同志，就不作处罚了。只要赔偿房东的毛巾，学会《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歌就可以了。现在我们会唱的同志先领头唱一遍，新同志要在午饭前学会。”说完，郑铁蛋起头唱道：“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唱！”

“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一一切行动听指挥，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第二不拿群众一针线，群众对我拥护又喜欢……”班里的四个老兵都跟着唱了起来，嘹亮的歌声在院子里回荡。

唱完之后，郑铁蛋留下一个唱歌最好的老兵朱振声教张龙城他们，其余的都去吃饭了。陈亮还在低声嘟囔：“不就一条破毛巾吗？咋这么小气呢？”

张龙城肃容道：“这可不是小事，你听这规矩定的多好，一切行动听指挥，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一切缴获要归公……说话和气，买卖公平……不调戏妇女，不虐待俘虏。如果做到这些，八路军将战无不胜。”

“战无不胜？就做好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陈亮疑惑地问。

“岳家军听过吧？”张龙城答非所问。

“当然听过，岳飞岳爷爷，中国人谁不知道?”陈亮答道。

“你知道岳家军为什么那么厉害，老打胜仗？”张龙城又问，见陈亮摇头，就继续说道：“那时候很多官兵军纪败坏，老百姓听到他们来就逃往山谷。而岳飞将军规定，凡岳家军，不论在任何状况之下，不准进入民居，即使是外面刮大风、飘大雪也只能在屋檐下休息，就算民众开了门，请士兵进去，士兵也一定不许踏入大门。岳家军上上下下的信条是：冻杀不拆屋，饿杀不打卤。这句话的意思是，岳家军就是冻死了，也不拆民众的屋子当柴烧，即使饿死了，也不能掳掠人民。时间长了，老百姓都把岳家军当成了子弟兵，而他们因为军纪严明，将士用命，所以每战必捷。”

“乖乖，那看来以后真得注意这些小事，咱也要打胜仗。”陈亮由衷地说道。

朱振声也不失时机地教育道：“副班长说的好，我们八路军是人民的军队，只有把老百姓当成自己的亲人，他们才能拥护我们哪。”

“所以说，赶快教我们唱歌吧，学会了好去吃饭。”金锁肚子饿了，听完了故事就惦记上午饭了。

众人大笑。随即你教一句我唱一句，由于学得认真，几个人很快就学会了。张龙城边唱边在心里感慨：“苏静说的果然没错，参加八路军是做对了！”

郑铁蛋给张龙城几个人留了午饭，但他们还没吃完，就接到了开拔的命令。命令十分紧急，要独立营在天黑之前必须赶到四十里外的张家铺一带。张龙城几个人快速喝光了碗里的稀饭，抓了个馒头就跟着队伍上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