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拼刺技术

独立营的四个连全部出动，浩浩荡荡走在蜿蜒的山路上。走出去十几里路，朱振声才从一个在营部当参谋的老乡口中，得知这次任务的大概原因：原来386旅771团在七亘村附近遭到了鬼子袭击。这会儿115师、120师都是捷报频传，769团也在阳明堡消灭了鬼子20多架飞机，386旅正憋足了劲要打两场胜仗，不成想出了这档子事，这还得了？听说师长**都赶过去了，肯定是有大仗要打了。

这个消息在队伍里迅速传开了，战士们群情激愤，不少人在心里发誓：“为771团报仇！”仅仅两个多小时，作为独立营先头部队的一连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刚进了村子，张龙城发现几个八路军战士散坐在一处墙角，有的头戴日军钢盔，身穿黄昵大衣，有的身前放了好几支三八大盖，看来是刚跟鬼子交战过，缴获颇丰。只是人人神情索然，或望着天，或瞅着地，看着一连从身边经过，连招呼都懒得打。

陈亮羡慕地看着那些缴获自日军的武器装备，问一个坐在地上的战士：“你们是哪个团的？”

“771团的。”那个战士斜睨了一眼陈亮，没好气地回答。

“咦？你们不是打败仗了吗？怎么还赚了这么多好东西？”陈亮啧啧称奇。

那个战士瞪起两只通红的眼睛，气呼呼地说：“怎么啦，没见过打败仗的？老子是打败仗了，可就是打了败仗，也要从小鬼子身上撕几片肉下来！”

“好大的火气！”陈亮吐吐舌头，赶紧跟着队伍往前走了。

独立营安顿下来，营长王韬和政训处主任李树茂赶紧往旅部领任务去了。一连长龚新亮见战士们无所事事，怕他们去招惹心情不好的771团的人，就带着一连来到村外，进行一些体力消耗不大的战术训练。

当王营长回来的时候，一连刚开始以班为单位进行快速占领阵地的训练，两个班分别沿两条路线跑步前进，谁先占领三百米外一个插红旗的小高地，谁就赢了。

龚新亮见王营长和李主任脸色都不大好看，就小心翼翼地上前问道：“营长，旅部给咱们营啥任务？”

王营长铁青着脸“哼”了一声，没有回答，眼睛看着前边两个班在训练。这时是二排长带着四班和三排长关长生带的七班在比赛，由于三排的路线稍微有点远，一阵狂跑之后，四班首先占领了阵地，气得关长生直跺脚。接下来是五班和八班比赛，张龙城估量了一下路线，知道无论跑多快，都不可能跑到五班前面，于是他悄悄告诉沈宝贵，让他不沿既定路线跑，而是走直路上了两条路中间的一处高地，把机枪架在上边朝五班佯作拦阻射击。五班一看不好，只得先去解决拦路的机枪，就在他们奋力和机枪“苦战”的时候，八班顺风顺水地占领了既定目标。

王营长看到这儿，沉声对龚新亮说道：“命令一连集合。”

战士们很快在营长面前列队完毕。王营长问沈宝贵：“谁让你把机枪架到路中间去的？”

沈宝贵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期期艾艾地答道：“是……是龙城让我这么做的……我，我……”

“好了，好了！”王营长朝他一摆手，问五班长：“知道你们为什么输了吗？”

五班长一脸委屈：“他们不遵守规则，跑到路中间去了。”

“屁话！什么是规则？能打赢就是好规则！回去好好反省反省。”王营长怒气冲冲地训斥完五班长，又对关长生吼道：“关长生，出列！”

关长生惶恐地向前迈出一大步，王营长对他说道：“你身为排长还不如一个副班长，从今天开始，你降为副排长，以观后用。”

“是！”关长生懊丧地退回队列。

关长生打仗勇敢，每次都是冲锋在前，龚新亮十分喜欢这员虎将，他朝李主任投过去求助的眼神，李主任微微摇头，示意他营长正在火头上，别去触霉头。

接下来，王营长又宣布了一个让众人更为震惊的决定：“现在，我任命八班副班长张龙城接任三排排长，即刻上任。就这样吧，解散！”说完，就和李树茂转身走了。

战士们泛开了嘀咕：“一个新兵当副班长已经很让人意外了，这次不过是在演习中赢了一回，竟然当上排长了，这也太没道理了吧？”关长生心里更不舒服，心想：“我打了多少年仗、立了多少回功才当上的排长，得，人家个新兵蛋子还没打仗呢，倒把我给顶了，这上哪儿说理去？”

这事儿当然也有高兴的，就是陈亮、金锁几个人。看着他们喜形于色，张龙城心情矛盾，他不是当不了这个排长，但因为自己把关长生降职，心里真过意不去。他走到龚新亮面前，低声道：“连长，请你跟营长说，请他收回成命！”

龚新亮瞅着张龙城，弄不明白这个并不起眼的年轻人，怎么就得到营长的额外垂青了呢？他笑眯眯地对张龙城说道：“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既然营长下令了，你就服从吧。”说完，拍拍张龙城的肩膀，也走了。

张龙城又走到关长生面前，不好意思地说道：“排长，我……”

“别叫我排长！”关长生打断他的话，明显带着情绪地说道：“现在你是排长，请问有什么指示？”

张龙城无言以对。“张排长没指示我就回去了！”关长生故意敬了个礼，转身走了。

张龙城挠挠头，感到十分为难。程三河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正容道：“不要管别人说什么，我信你！二少爷曾经说过，有本事的人要当仁不让，这样才能让弟兄们少流血，多打胜仗。”

张龙城点点头，心里平静了许多。

在营部里，李树茂问王营长：“你怎么让一个新兵当排长，就不怕战士们不服气？”

王营长白了他一眼，说道：“你也认为我是在气头上才昏头昏脑地作出这样的决定，是不是？”见李树茂微笑不答，知他并不否认，于是继续说道：“那你就错了！打我看到他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张龙城不是池中之物。这个人不光聪明，而且极懂战术，再说他也不是新兵，他打过的大仗恐怕连你我也没经历过。相信我，以他的能力，当这个排长也大大委屈了。”

说完这些，王营长看李树茂还是似笑非笑，气不打一处来，又发开了脾气：“你说跟旅部王主任熟，结果连个主攻任务也领不到，这下好了，人家772团上去吃肉了，咱连口汤也捞不着，这叫什么事儿这是？”

“哎，你可别冲我发脾气，你不也跟旅长挺熟的吗？你咋也没讨到任务呢？”李树茂一听他翻这本帐，也急了。

王营长重重叹了口气：“唉，不是旅长不给面子，咱比人772团矮一头啊！眼前摆着一个大主力团，啥时候也轮不上咱们哪。”

“我说你也别着急了，眼下小鬼子正急着入晋，在他们侧翼就我们这点部队，还能没仗打？”李树茂听王团长口气缓和下来，安慰他道。

王营长无可奈何地踱到桌子旁边，看着桌子上的一张山西省的小地图，那是在太原的时候，他托牺盟会的一位干部给找到的，原来是一个中学教地理课用的。地图很小，看不到他们驻扎的村子，更不用说地形地貌了，上边被用钢笔画了几个箭头，表示日军可能进攻的几条大体路线。王营长看着那些箭头，眉毛拧得像一股绳，陷入了沉思。

吃过晚饭，三排三个班都分别聚到了一起开会。张龙城发现八路军特别喜欢开会，战士们一得闲就凑到一起，开会的内容每次都差不多，讨论加入青年抗日先锋队的意义，各人谈谈自己的思想情况，而后党员发言。由于战士们大都没什么文化，翻来覆去也就那几个词儿。

张龙城在八班呆了一会儿，就走出门来。他没有到其他班去巡视，坐在大门口一块石头上，不禁想起了苏静。“她不知在师部医院安顿下来没有？习不习惯那里的生活……”张龙城呆呆地想了一阵儿，又宽慰自己：“八路军是很尊重女同志的，何况有金秀陪着，肯定会很好的。”

张龙城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想开了也就释然了，拉开架势练起太极拳来。这是他早晚必做的功课，这些日子劳碌奔波，他发现自己的功夫没什么进境，于是练完了拳脚，又拔出刺刀，练了一趟刀法。刺刀并不趁手，然则张龙城使来也是法度严谨、气势逼人。

一套太极刀堪堪练完，张龙城收刀纳气，只觉神清气爽、浑身舒泰。忽听一人拍手笑道：“好功夫！张排长果然是武术高手啊！”

张龙城循声看去，见是七班长葛存孝。葛存孝枪法出众，为人也和气，张龙城对他甚有好感，见他过来，把刺刀**刀鞘，微笑着说：“是葛班长啊！什么武术高手，练来强身健体罢了。”

“张排长不要谦虚了，我问过陈亮，他说你曾经空手杀过八九个鬼子，这在咱独立营可是谁也没有的本事。”葛存孝真诚地赞道。见张龙城并不否认，知道陈亮所言非虚，羡慕地说道：“要是我有张排长一半的本事就好了，瞅空你得教教我。”

“什么教不教的，要是你感兴趣，咱以后就一起练拳。来，坐会儿。”张龙城拍拍石头，两个人坐下。借着星光，张龙城看见葛存孝一双眼睛明亮有神，问道：“你的枪法是咋练的？听郑班长说，你可是咱们营的神枪手，能打得一个碉堡的敌人不敢探头。”

葛存孝腼腆地笑笑，“这也没什么，我家祖上三代都是打猎的，有些猎物像狐狸、貂什么的，毛皮金贵，枪子儿不能打到身上，只能打眼，没个好枪法不行。”

张龙城不禁倒吸了一口气，他自己也经常打猎，但要射猎物的眼睛，简直匪夷所思，问道：“眼睛那么小，看都看不清，咋能打中呢？”

“也不敢说每枪都打中，枪打习惯了，不用非要看清，凭感觉就八九不离十了。”葛存孝答道。

“那，你的枪平常都是咋练的？”张龙城问。

“也就是端着枪瞄呗！小时候我爹就一直拿小木棍看着我练，枪口低了就用棍子敲我，就这么着练出来的。不过，要想真正枪法好，还得用枪子儿喂，打的多了，自然就有感觉了。”葛存孝说着叹了口气，“我想让七班的同志们都练手好枪法，可咱八路军子弹太少了，光练端枪，终究难成个神枪手，只不过练总比不练强。”

张龙城心有同感，他和陈亮几个人身上还都有上百发子弹，战士们都羡慕地流口水，他们平均连二十发子弹都不到。他有些疑惑，问道：“咱八路军咋这么缺弹药呢？”

“一直都是这样，还是红军的时候就缺。现在虽说国共合作了，但蒋介石还是处处防着我们，不给补充，咱们只能靠缴获。”葛存孝说道。

张龙城想起了在东北的时候，九爷的队伍也是没有补给的，全靠自己。这也没什么可怕，仗不照样打么？他看着葛存孝，亲切地说：“以后咱们排练枪你可得多费费心，我也要跟你好好学学，让三排成为全营的神枪排。”

“张排长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虽说好枪法不是一天两天能练成的，但是总要重视才成。你不知道，关排长一直有点看不起我，说我胆小不敢冲锋。我拼刺刀是不行，可我的长处不在这，拼刺刀我可能杀死一个敌人就报销了，而要是用枪射击，我能消灭几十甚至上百的敌人，账应该这样算不是？”葛存孝见张龙城低头沉思，接着说道：“张排长你的功底很好，持枪比我稳，只要多打些子弹，日后肯定枪法比我好。”

张龙城笑笑，说道：“冲锋有的时候也是很必要的。你不喜欢拼刺，是不是还有其他原因？”

葛存孝脸有点发热，挠挠头道：“我……我没练过武艺，看见刺刀是有点打怵。放枪的时候，隔着敌人远觉不着什么，可面对面拼刺刀，敌人的面目一清二楚，这个，这个……也有点下不去手。”

“葛班长心肠倒好，不过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习惯了也就好了，总不能敌人冲到眼前了还不跟他拼吧？”说着，张龙城站起身，“来，今天我先教你一招刀法，今后你教我射击，咱俩互相学习。”

葛存孝也站起身来，见张龙城以刺刀当作大刀，刀尖下垂至右脚外侧，刀背朝外，突然前迈一步，刀背扬起上磕，而后顺势斜劈，正是29军刀法中一招厉害的杀招。张龙城没有跟高手学过，自从看过这招刀法后，经过自己揣摩，大体掌握了其中诀窍，使来颇具威力。

葛存孝身体强壮，悟性也高，在张龙城指点下，很快就掌握了步法、手法、运劲的窍门，这招刀法用来已是像模像样。

自从南苑血战之后，张龙城对日军过硬的拼刺技术印象深刻，经常琢磨对付之策。他觉得，如果以常规训练方法，顶多是跟日军持平，而要实现这个目标也很困难，与日军相比，中国军人多数身体单薄，有些士兵一脱上衣，肋骨清晰可数，根本无法与健壮结实的日军士兵对抗。要想胜过日军，只能在灵巧和速度上下功夫，于是他根据自己所学武术，创出了一套步法，通过侧滑步、跨步，可以在避开突刺的同时，迅速移至对手右侧，而根据大多数人的持枪习惯，右侧是拼刺的死角，最不灵活，很容易被刺中。在持枪姿势上，张龙城也模仿长枪的技法，左手变活，不死抓枪身，可灵活伸缩，一旦绕到敌人右侧，甚至可以单手突刺，以增加攻击距离。

张龙城把这些拼刺的新技术也讲解给葛存孝听，他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后，对张龙城大为敬佩，自此认真练习，终于成了一个拼刺高手。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当晚，两人英雄惜英雄，直聊到夜深，方才各自回屋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