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遇旧识

派去侦查情况的人回来说，鬼子次日上午派了一个小队搜索在王家峪失踪的部队，当发现两个小队被全歼后，只拉走了尸体，没有要报复的迹象。张龙城猜测日军这是忙于围剿八路军主力部队，在没掌握准确情报的情况下，尚无暇顾及自己这支小部队。

张龙城派人去联系独立营，想把缴获的没人会用的电台和部分战利品送去，回报说独立营早已转移，目前去向不明。张龙城只得作罢，安心训练起部队。

游击队在王家峪一战名声大噪，韩掌镇及周边村子不少年轻人报名参军。关长生喜得合不拢嘴，把招到的三十多个新兵补充进各排，三排不但齐装满员，还扩充出一个班。他与韩珂一个教拼刺，一个教射击，三个排的战斗力提高很快。

贾大成带着一众川兵每日跟游击队一同出操训练，刚开始还把自己当正规军，处处要比游击队做得好，后来与张龙城和关长生等人多次促膝长谈，对游击战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便也跟着游击队练习夜战、运动防御等战术。

张龙城和葛存孝则一心调教李广分队。由于人数比预想的要少，每次的实弹射击训练由十发子弹增至二十发子弹，一个月下来，光子弹就消耗了两千多发，让过惯了穷日子的关长生心疼不已。但是李广分队的射击水平突飞猛进，他们本来基础就好，再被喂了这么多子弹，两百米外的静止靶人人均能射中靶心，射击运动目标也基本八九不离十。葛存孝总结了这几次战斗的经验，结合着以前狩猎的心得，还对队员们进行了潜伏、伪装、追踪等训练。至于武术，在张龙城的细心教授下，队员们也练得日益纯熟。

李广分队每天都“开小灶”，让其他战士非常羡慕，很多人都拼命练射击，可是每半个月才有一次五发子弹的实弹训练，要想达到李广分队的水平，还是太难了。梁有根上次没能通过考核十分难过，他一有空闲就拽着陈亮、金锁问东问西，得知他们经常练眼力，就抓了一个潮虫，用根棉线吊在屋里，没事就盯着看，刚开始看得眼睛直流泪，后来慢慢适应了，就觉得看目标开始清晰了。

捷克式机枪和毛瑟步枪用的都是7.92毫米子弹，这种子弹国军用得最多，在日军那里没有缴获，经过一段时间的实弹训练，这部分人的子弹都消耗殆尽了。枪是不能换的，一来游击队枪支不足，二来一个好的射手是不会随便更换自己武器的。这天中午，张龙城只好去找龙**商量办法。

龙**正在屋里听警卫班一个战士在汇报，那个战士衣装不整，脸上好几块乌青。见张龙城进来，龙**说道：“张队长，我正好要找你！”

张龙城问道：“怎么，鬼子有动静吗？”

“鬼子倒是没什么动静。我刚接到上级发来的通知，晋东南地区反六路围攻已经胜利结束，鬼子的扫荡被打败了。我们在昔阳城里的交通员发回的情报也显示，鬼子已缩回城里。”龙**说着蹙起眉头，“是有另外一件事，我们的宣传队被人抓了！”

“什么人干的？”张龙城问道。

“北去二十里有个大集镇，叫团庄，镇长是以前国民政府委任的，叫杨贵礼。此人一直积极**，手下有一支护庄队，百十号人，听说最近又收集了部分溃兵和土匪，人数增到了两百多。我们曾多次派人跟他们联络，希望联合抗日，但都被他拒绝了。马上要过年了，我们本想趁着老百姓赶集的日子，派宣传队去团庄作一下宣传，没想到刚开始就被他们的护庄队缴了械，人也都被抓了，只放了他一个回来报信，说要我们拿一千大洋去赎人，这跟土匪有什么两样？”龙**指了指那个战士，气愤地说。

那个战士委屈地说：“他们一百多个人围了上来，我们根本没法反抗。他们为首的一个大胡子很凶，还打人。”

张龙城问那个战士道：“他们的武器装备怎么样？”

“人人都有枪，套筒子比较多，也有三八大盖，没见着有机枪。”战士答道。

“现在是国共合作共赴国难的时期，他们这种行为与汉奸无异。”龙**看着张龙城问道：“张队长，你看这事怎么办？”

张龙城犹豫了一下，说道：“人，我们是一定要救的。但他们毕竟不是鬼子，我看，咱们先礼后兵，我先去跟他们谈判，实在不行再武力解决。”

“这样会不会太危险了？”龙**担心地说。

张龙城一笑：“没事！”

张龙城留韩珂带着一排看家，本想只带另两个排和李广分队前去团庄，但贾大成听说后二话不说，带着川兵就跟着出发了。

团庄内，护庄队如临大敌。张龙城举起缴获自日军的望远镜看去，进庄的一条大路两侧垒起了沙袋，长枪林立，严阵以待。张龙城观察了一阵儿，发现护庄队阻击位置的选择毫无章法，从不少地方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攻进庄内。他让队伍在庄外半里处警戒待命，自己放下步枪，摘下望远镜递给关长生，说道：“老关，我去跟他们谈谈。”

关长生急道：“你跟他们废什么话？我看他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一个冲锋就拿下来了。”贾大成也点头称是。

张龙城摇摇头，说道：“孙子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能兵不血刃地解决问题才是上策。他们好歹都是中国人，只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不定以后还会成为我们的友军。”

“你这者也的我也听不明白，既然要去，注意安全！”关长生说道。

“好。”张龙城说完，信步向庄子走去。金锁也把步枪放下，快步跟在他身后。

张龙城转头说道：“金锁，你留在这儿，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那不行，我是你的警卫员，必须保护你。”金锁认真地说道。

张龙城一笑，不再反对。

两人离护庄队还有五十多米的时候，前方传来一声大喝：“站住！来的是什么人？”

“我们是八路军，没带武器！找你们管事的说话！”张龙城中气充沛，声音远远传了过去。

那边沉默了一阵儿，传过话来：“过来吧！”

张龙城带着金锁缓步而行，不多时来到沙袋前。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从沙袋后站起来，疑惑地打量着张龙城，说道：“这位兄弟好面熟啊！”

张龙城在他站起来的时候，已经看出这人是去年在翠微山上打劫苏静的土匪，两人交过手的，好像名字叫刘天放，外号刘大炮。金锁也认了出来，指着他道：“你，你不就是要抢苏静姐姐的那个土匪？”

张龙城瞪了一眼金锁，示意他不要乱说话。那人正是土匪头子刘天放，金锁的话他丝毫不以为忤，惊喜地说道：“哈，果然是你们啊，穿了军装我都认不出来了。不错，我就是原来那个土匪，不过已经改邪归正了，咱现在是护庄队！”说着，冲张龙城一抱拳，亲热地道：“如果我没记错，你是张龙城兄弟吧？这一年来我是经常想起你来呀，你那一手太极拳真是厉害，老哥哥我算是服了你啦！怎么，现在投奔八路了？”

“不错，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张龙城不欲与他叙旧，开门见山地道：“我们宣传队的几个同志被你们抓了，我是来请你们放人的。”

“哎呀，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哪。早知道是你张兄弟的人，我必定不让弟兄们动手。走，咱们找杨镇长让他放人去，他一定会给老哥哥这个面子。”刘天放说着又附在张龙城耳边悄声道：“你放心，今天他要是敢不放人，我自有主意，这老小子我早就看他不是好人。”

刘天放喝令手下让开路，带着张龙城两个人往庄里走去，两个手下跟在身后。路上，张龙城问他为何加入了护庄队，他便把这一年来的遭遇简单说了一遍。

自从鬼子进关以来，平津地区迅速陷落，刘天放不愿意投降日本人，拒绝了日军的招降，便遭到日军的进剿。干了两仗以后，由于实力差得太远，两百多号弟兄就剩了七八十人。无奈之下，刘天放率众南撤。他原来是西北军的一个炮排排长，赌钱的时候与一个连长起了争执，一怒之下把那个连长打死了，这才逃离军队落草为寇。他想实在没办法就再参加国军打鬼子去，没料到国军撤得迅速之至，自己愣是没追上。

一日，他带着两个手下冒险进入石家庄，想找人买点子弹，进了城忍不住犯了老毛病，钻进了一家妓院。正神魂颠倒间，一个日本军官带了三个日本兵闯了进来，把嫖客都轰了出去，而后挑了几个最漂亮的姑娘，迫不及待地拉进了房。刘天放和手下都没带枪，但他艺高胆大，忍不下这口气，就在妓院门口徘徊，想找时机进去干掉这几个日本人。正在犹豫的时候，蓦地妓院里传来一声惨叫，刘天放从门口看进去，见两个日本兵拖出一个妓女，对她拳打脚踢。他这人虽五大三粗，却最见不得打女人，何况打人的还是日本人。他跳进去，趁两个日本兵不备，从裤管里摸出一把匕首，刷刷两刀就结果了两人的性命。接着跑进旁边一个房间，看到一个日本军官肚子上插了一把剪刀，痛苦地躺在床上，旁边一个日本兵正手足无措。他这才明白为啥日本兵要打那个妓女。不等日本兵反应过来，他上前就刺，两人登时了账。他让手下和那个妓女换上日本兵的衣服，从妓院出来，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妓院老鸨和一众人等见他一脸杀气，只吓得簌簌发抖，自是不敢阻拦。

出了城没走多远，后边一队日本兵追了出来。几人会合了接应的兄弟，边打边退，被追了两天，才摆脱了日军的追击，折了十几个兄弟。这时已进入太行山区，刘天放带着手下转悠了十几天，十分狼狈。这一天到了团庄附近，见是个大村镇，想找个富户劫点粮草钱财，却发现这个庄子有百十号护庄队，不好下手，正巧镇长杨贵礼在招兵买马，刘天放遂投奔了杨贵礼，也算暂时有个落脚之处。冲着他手下六十多号人，杨贵礼让刘天放当了副队长，队长是他的儿子，名叫杨明昆。

刘天放对张龙城以前手下留情一直心存感激，这时相见竟跟多年老友似的，对自己的事毫不隐瞒，全盘说了出来。末了，他满脸气愤地说：“在石家庄救的那个女子花名叫小玲珑，我看她长得不错，又念她有骨气敢杀日本人，就收了当压寨夫人。本以为一个风尘女子，什么事都能看得开，不成想这小娘们整天跟在屁股后边，连老子跟别的女人说句话都不让，真是后悔莫及啊！”

张龙城正色道：“你要是真心喜欢她，自当一心一意对她好，又怎能再去拈花惹草？”

“这个，咱们英雄所见略有不同。”刘天放豪爽地道：“男子汉大丈夫应当三妻四妾，享尽人间艳福。想当年我刚落草那几年，真是风流快活啊！”

张龙城心里不悦，想要再劝他几句，却已到了一座大宅之前。两个守门家丁见刘天放伴着两个穿军装的人到来，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道：“刘副队长，这两位军爷是……”

刘天放斜睨了那个家丁一眼，很不耐烦地说道：“多什么嘴？快去通报杨镇长，八路军的人来了！”

“是，是！”家丁不敢再说，转身跑进了院里。过不多时，家丁又跑了出来，说道：“镇长有请！只是这两位军爷要搜一下身。”

张龙城两手伸出拍了拍身上，说道：“我们没带枪！”他倒是没说假话，却把金锁吓出一身冷汗。

刘天放上前一脚把那个家丁踹翻在地，怒道：“搜个屁！”

家丁从地上爬起来，知道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悍匪得罪不起，敢怒不敢言，只得唯唯诺诺地道：“里边请，里边请。”

刘天放礼让张龙城和金锁进了门，在后边冷哼了一声：“最看不惯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

大厅里，六个家丁手持步枪分立两边，甚是威严。居中一张太师椅上，坐着一个精瘦的中年人，身穿杭绸长袍，颌下留着一丛山羊胡，面色阴沉。下首站着一个胖子，腰里插着驳壳枪。

刘天放冲中年人一抱拳，说道：“杨镇长，八路军的人来了！”

坐在椅上的中年人便是镇长杨贵礼，见了张龙城等人并不起身，冷冷地问道：“一千大洋带来了？”

张龙城神色严肃，朗声说道：“杨镇长，眼下正是国难当头，日本人占了我大片国土，任意残杀百姓，为此国共两党早已联手合作，共赴国难，不知为何还要扣押八路军的宣传人员？”

杨贵礼嗤的一声冷笑：“汝等黄口小儿，反倒教训起老夫来了。我看你们这些穷**也不会有那么多钱，既然如此，咱们一切免谈，你们就等着来收尸吧。送客！”

“慢着！”刘天放拦住两个家丁，走到杨贵礼身边说道：“杨镇长，既然八路军有诚意前来谈判，我看冤家宜解不宜结，咱们还是放人交个朋友为好，朋友多了路好走嘛！”

“刘副队长有所不知啊。”杨贵礼口气略缓，“我那二小子以前参加了国军，好不容易混到连长了，却死在**的手里。我与**实在是有不共戴天之仇啊！”

张龙城道：“之前国军与红军是对头，双方死伤无数也就罢了。现在不同啊，外敌当前，国共好比自家兄弟，不管有什么仇怨，都得放下，等赶走了日本人再说。”

“哼！赶走日本人？”杨贵礼不屑地说道：“黄崖底和王家峪的两仗是你们打的吧？你以为小胜了两场就比日本人厉害了？我告诉你，日本的军队远比你想的要强大，几十万国军尚且兵败如山倒，何况你们这些像叫花子一样的八路军？”

下首那个胖子便是杨贵礼的大儿子杨明昆，这时得意地接口道：“实话告诉你们吧，你们蹦跶不了几天了，皇军已经知道了你们的底细……”

“住口！”杨贵礼喝住儿子，而后朝张龙城一挥手，“你们走吧，再在这儿信口雌黄，小心把你们也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