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却美意

葛存孝早就算定落凤村的日军到工地至少要七八分钟时间，他和另两个小组会合后，看到两个小组也是无一伤亡，各带回来四条步枪和部分弹药，十分满意。他让队员们沿着小路快速南撤，跑个几百米就在路上或扔顶日本军帽，或扔个水壶。

跑出去五六里，地势已颇为险峻。葛存孝让三个队员带着缴获的武器弹药先行撤退到白坡，在预先定下的地方与两个哨兵设立警戒阵地，剩下八个人分成两组，前后相隔一百多米，散入路两侧山石草木之中，静静待敌。

过了十几分钟，来路上出现了一队日军，他们武器端在手上，大步快跑，队形散乱，看得出有些气急败坏。

在前边一组的葛存孝见日军已毫不戒备，估计是追出这么远还没见着袭击者都有些恼怒，为了加快追击的速度才致如此，这正好给了他们可乘之机。等日军到了一百多米的地方，他瞄准日军队前的一个军官扣动了扳机，子弹正中军官眉心。沈宝贵快速打出两个长点射，当场撂倒了三四个日本兵，程三河枪法稳健，和其他一个队员也各有斩获。

日军士兵迅速趴伏在地，朝枪响的地方射击。而葛存孝四个人早已借着事先看好的掩蔽物，撤到了第二组身后一百多米处的一块有利地形。日军机枪和掷弹筒把刚才葛存孝几人藏身的地方犁了个遍，狂喊着冲了上来。一路未遇抵抗，日军小队长小野平三郎十分欣喜，以为几个八路军已被消灭，但到了近前一看，别说尸体，鬼影都没一个。正在诧异，前方枪声响起，听起来只有一声枪响，却有三个日军士兵中弹倒下。小野躲在一块石头后面，命令掷弹筒手再次对前方轰击。

李广分队第二组队员跟第一组一样，打了一枪之后便悄然撤退，日军掷弹筒炸的只是空地。第二组队员靠近后，葛存孝下令停止阻击，两个小组一前一后徐徐后撤，直到四五百米外，才开始快步奔跑。

小野毫无意外地再次占领前方阵地，跟前一次一样阵地上空空如也。一个日本兵突然叫起来：“他们在前边！”小野拿起望远镜看过去，清清楚楚地看到对方八个人正在一路狂奔。“八嘎！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小野咬牙切齿地说道。他虽然已看出士兵们因为对方神出鬼没、枪法奇准，脸上都有了恐惧神色，但阵亡二十多个士兵却连对方的毛都没捞到一根，自己显然无法交代，回去也只有剖腹谢罪了，那还不如死在战场上，于是下令士兵们继续追赶。

李广分队跑惯了山路，把日军甩在两里之外，不到十分钟就跑到了白坡，爬上了东面一侧坡顶。白坡名字里虽带了个“坡”字，其实地形险峻无比，东西两侧均有一里多长的高崖，形如斧劈，极难攀爬，中间是宽五六十米的峡谷，一条小路从峡谷中穿过，到了崖尽处一分为二，一则向南，一则向东，往东便可到韩掌镇。

之前的三个队员和两个哨兵早已在坡顶上等候，葛存孝为了防止日军从白坡入口山势较缓的地方爬上坡顶，把队员们摆在了中间，如日军从山坡上攻来，可以从容撤退。两个哨兵则被安排到白坡南侧隐蔽起来，只负责观察，不参加战斗。

由于被山坡挡住，小野从望远镜里并没有发现葛存孝他们爬上了坡顶，带着日军士兵直接进入了峡谷中的小路。小野越走越是心惊，这个地形太危险了！他让士兵们分散开来，慢慢搜索前进。

葛存孝在坡后观察，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等日军直走到了脚底下，才让队员们出枪射击。坡高不到百米，大部分队员都是一枪命中。葛存孝盯住的是小野，他正在拿着望远镜朝坡顶上观察，葛存孝的子弹从他前胸射入，穿过胸腔后，在他腹部一阵乱绞，登时要了他的命。

除了沈宝贵可以打两三个短点射，葛存孝依然只允许队员们开一枪。枪响过后，他大声喊道：“手榴弹！”队员们掏出手榴弹，拉了弦，也不探头朝坡下看，直接就扔了下去，而后跟在葛存孝后边，迅速脱离了战场，撤向东边的群山。

日军向坡顶射击了一阵儿，便慢慢停了下来。这次日军又阵亡了七八个士兵，还有五六个被手榴弹炸伤，连队长小野也被打死。幸存的两个军曹商量了一下，这伙八路太狡猾了，再追下去恐怕损失更严重，而且韩掌镇已相距不远，那是八路军游击队的腹地，如被这小股八路引了过去，落入他们的包围，大有全军覆没的可能。于是两人一致同意，赶紧撤退。大多数日军士兵早已从刚开始追击时的愤怒变成了恐惧，接到撤退命令如蒙大赦，抬起伤亡士兵，沮丧而回。

李广分队回到韩掌镇，张龙城见他们一个人不少，缴获的武器弹药披挂满身，非常高兴，对葛存孝道：“这仗打得好，你们可真是咱们游击队的宝贝啊！”

葛存孝腼腆地笑笑，歉然地道：“队员们枪法还不是很好，打了不少空枪，我怕有闪失，没有跟鬼子过多周旋。要是他们枪法再好点，今天这个小队的鬼子差不多能全歼。”

葛存孝的一番话让几个队员兴奋的心情冷却了不少。张龙城笑着说：“枪法可以再练，主要是战术要运用得当。”

“嗯。”葛存孝点点头。

沈宝贵却抱怨道：“这种打法太不过瘾，看，打了半天，我这一弹匣子弹还剩一半！”

众人大笑。陈亮揶揄道：“你要是觉得不过瘾，可以到连队上嘛，那就可以痛痛快快发挥你的特长了。”

沈宝贵红了脸，嘀咕道：“那不成，我好不容易才进的李广分队。”

“看来机枪在李广分队确实有点憋屈。”张龙城说道：“不过以后再说吧，你们先去吃点饭，休息一下。”

两天后，葛存孝又想好了对付日军的办法，去找张龙城请战。张龙城见他来了，说道：“我正准备让金锁去叫你。”

“队长，我想再带着李广分队去搞他一下，这次我准备趁他们中午吃饭的时候给他来一个突然袭击……”葛存孝话没说完，张龙城苦笑道：“炮楼就让他们建吧！”

“为什么？”葛存孝大惑不解。

张龙城叹了口气，说道：“落凤村的村长李元朝昨晚派人来联系，说鬼子昨天把他们村三十多个村民砍了脑袋，就挂在炮楼附近的树上，并扬言以后只要建炮楼的日军士兵被杀，就拿他们村的人来抵命。我想了半天，实在是没想到解决的办法，除非能把昔阳城里的小鬼子连锅端了，但这是不可能的。”

“这帮天杀的畜生！”葛存孝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抓不着我们就拿老百姓出气。”

“落凤村来的人说，只要我们不去打这伙鬼子，以后就表面应付鬼子，暗地里给我们通风报信。我想反正炮楼是要建起来的，没必要搭上太多无辜百姓的性命，等他们建好了，我们再想办法收拾他们。”张龙城说道。

葛存孝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得道：“那也只好如此了。”

转眼就到了新年，韩掌镇上到处飘散着食物的香气，家家门前挂起了红红的对联。县政府门口也张灯结彩，门口龙**写的一副对联龙飞凤舞，上书：“孝子贤孙 须先救国”，横批“抗日驱倭”。镇上的居民敲锣打鼓，给游击队送来了酒肉粮食。抗日战争爆发的第一个新年，对韩掌镇居民来说跟往年没什么两样，就觉得有这么一支队伍在保护他们的家园，日本鬼子似乎离自己很遥远。

张龙城批准给战士们，包括川兵，一人补发了一块钱的军饷，让他们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这让独立营派来联络的林兴颇为羡慕：“你们可不得了啊，一色儿的新军装，射击训练是实弹，还有军饷发，敢情这当了游击队日子富得流油啊？营长还派我来看看你们有什么困难没有，这不纯属瞎操心吗？别人不知道还以为你们是主力部队，独立营是杂牌武装呢？”他上次在黄树崖一战受伤，养了两个来月，伤愈归队不久。

张龙城怕他回去跟营长乱说，忙道：“哪有什么富得流油？就是上次在王家峪打了一小仗，缴获了点弹药和大洋，这才勉强能过日子。说来惭愧，王营长当时要求一年要上缴十件重武器，我到现在就弄着一部电台，你去跟营长说说，看能不能算一件？”

“没问题！电台可是好东西，咱们独立营虽说这几个月打了两个胜仗，但还没缴获到这玩意，营长肯定高兴。”林兴大包大揽地说。

“王营长和李政委他们可好？部队现在怎么样？”张龙城问道。

“他们都好着呢！咱们独立营现在驻扎在马坊一带，已经发展到七个连，八百多人，扩编是早晚的事。”林兴兴奋地说，“这不，咱才刚归队，都当了连长了！”

“好啊！”张龙城真心地为独立营高兴。

林兴又道：“不过，我跟你和老关比就差远了，你们都差不多快到营级了！”

张龙城嘿嘿笑着，只是不语。他要留林兴在这儿过年，林兴说什么也不答应，只好让人拿来电台和五千发子弹，又送了五千大洋和部分缴获的物资，让林兴几个人带走。

入夜，韩东晟邀请龙**和张龙城、关长生到他家里吃年夜饭。酒菜甚是丰盛，几个人聊得也颇为开心。酒至半酣，韩东晟突然问张龙城道：“张队长，看你年纪轻轻，尚未有家室吧？”

张龙城一愣，不知他为何问起这件事，便答道：“现在正打鬼子呢，哪能想这些？”

韩东晟赞许地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这正是英雄男儿所为。但是……”他话锋一转：“我听你和龙**也经常说，鬼子不是一天两天能赶走的，要是打上个十年二十年，总不能不成个家吧？”

张龙城隐隐觉得有些不大对劲，见龙**脸带微笑看着自己，关长生却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心里直打鼓。

只听韩东晟叹了口气道：“内人走得早，小女缺人管教，性子顽劣，每天只知舞枪弄棒，年纪早过了二八，却无人上门提亲，她自己倒也不急。但自从张队长来到咱们镇上，文才武略无一不胜过小女，我见她对你颇为倾心。咱们练武之人也不必讲什么俗套，我欲把小女许配给你，不知张队长意下如何？”

张龙城闹了个大红脸，正在考虑怎么推脱，却听龙**拍手笑道：“郎才女貌，这个亲结得好。咱们游击队也不必像主力部队那么严格，还要打报告申请，既然韩县长有此美意，我就做主了，正好趁着过年，咱们喜上加喜，过几天就把婚事办了！”

“不不……”张龙城急得直摇手，饶是他一向性子沉稳，素有急智，这会儿也已如芒在背，只是说：“使不得，使不得！”

韩东晟面色一沉，说道：“小女粗陋，原本难配良人，既然张队长不愿，老夫也不强求，今晚这话就算没有说过罢了。”

张龙城急道：“不是，不是。韩珂姑娘聪明貌美，武艺高强，哪里谈得上什么粗陋。只是现下鬼子近在咫尺，游击队几百个战士的命运掌于我手，我又愚钝，全心全力尚不能保证带好部队，实在没有心思念及家室。恳请韩县长见谅。”

韩东晟脸色略缓，摆手道：“也是老夫心急。即是如此，此事容后再谈。”

“感谢韩县长深明大义，我这里先谢过了。”张龙城起身深深一揖。

关长生在心里嘀咕：“说的真好听，明明是为了苏静那小姑娘嘛，还说什么为了部队？”

龙**见气氛尴尬，哈哈笑道：“张队长以民族大义为先，令人敬佩，来来，喝酒，喝酒！”

只听内室有人“啪”地摔帘而去，张龙城知是韩珂在内偷听，心里忐忑，不知日后如何与之相处。他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告辞道：“酒喝得差不多了，我去查查哨。”

张龙城出了韩宅，深深吸了一口气，清冷的空气让他顿舒胸臆，举步朝镇西走去。

镇西路口，梁有根正在值哨。他放哨的时候也不忘练习瞄准，把步枪端在手里直瞄前方，心里却在想念去世的家人，泪流满面。蓦地见一个人走到十几步外，他转过枪口指住，喝道：“什么人？口令！”

“打鬼子！回令？”

“保家乡！”梁有根听出是张龙城的声音，收起步枪，擦了擦眼睛，问道：“队长，你怎么来了？”

“想家了吧？”张龙城轻声问道。

梁有根刚擦干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哽咽地说道：“也不知道我爹、我娘、我妹子、我媳妇，还有……我那没出世的儿……儿子，他们……在天上……过不过年？”

“他们会过得很好的。”张龙城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要是还有鬼子……欺负他们怎……怎么办？”梁有根流着泪问。

张龙城想他正与自己遭遇相同，被他勾起了对父母姐姐的想念，眼望沉沉的暗夜，说道：“鬼子死了都会下地狱，他们在天上不会看见鬼子。”

梁有根向来敬服张龙城，对他的话自然深信不疑，他说鬼子下地狱就一定会下地狱，于是很放心地擦干了眼泪。

“我看你刚才端着枪，在干什么？”张龙城问道。

梁有根腼腆地道：“练瞄准！我想进李广分队。”

“好好练，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张龙城鼓励他道。

“是。等练好枪法进了李广分队，我要杀更多的鬼子！”梁有根说道。

“有志气！”张龙城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叮嘱道：“注意警戒，不要放松警惕！”

“是！”梁有根敬了个礼。

张龙城去看了看不远处的暗哨，又查了其他几处哨位，这才放心地转回镇内。

韩东晟送走了龙**和关长生，来到女儿房中，见一支箭杆被折成两段抛在地下，韩珂坐在一边扭着头生闷气。这支箭是上次比武的时候张龙城射出去的，却被韩珂收了起来，韩东晟几次看见她拿着端详，颇为珍爱，这时见被折断，知她心中气恼，对她说道：“女儿啊，姻缘一事讲求缘分，看来你跟张队长缘分未到。”

韩珂转过头来，怒道：“他有什么好，我才不稀罕呢！”

“这事儿都怪爹不好，考虑不周详。我以为我闺女貌若西施，武赛穆桂英，拿出手去人家还不抢破了头？谁知他张龙城是个大傻瓜蛋，有眼无珠。”韩东晟一本正经地说道。

韩珂扑哧一笑，胸中怨气登时消退不少，撒娇道：“爹，瞧你说的！”

韩东晟见女儿心情好转，正色道：“不过，说正经的，张队长此人崇尚大义，令人敬佩。咱结亲不成可不准结怨，队伍上的事该咋办还得咋办。”

“这个我晓得。”韩珂叹了口气，神色又变凄苦。

“大过年的，别这个样子。”韩东晟心疼地摸了摸女儿的头，逗她道：“我看葛队长枪法如神，关政委威武精神，都很不错嘛，咱还非得嫁给他张龙城？赶明我找他们提亲去，保准有人答应。”

“爹！”韩珂跳了起来，嗔道：“你还嫌丢的人不够啊？我又不是嫁不出去，你再这样说我生气了。”

“好，好，不说了，呵呵。”韩东晟笑着走出了女儿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