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换红妆

刚过新年，刘天放就跟小玲珑吵起了架。

自打进了韩掌镇，刘天放无论去哪里，开会也好，训练队伍也好，小玲珑必要跟在屁股后边，防他跟别的女人搭讪。别人见了想笑又不敢笑，私底下都叫小玲珑“队副”。刘天放跟她说过很多回，让她不要跟着，她只是不依。

这天刘天放又要出门，小玲珑爬起来就要跟着走。刘天放怒气冲冲地说道：“给我呆在家里，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怕人笑话！”

“笑话个啥？你是我男人，我是你老婆，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小玲珑俏眉一扬，毫不在乎地说。

刘天放抓抓头，狠命地扯了一把头发，气得口无择言：“你说你一个婊子，又不是贞女烈妇，干吗怕我找别的女人？”

“你……你说什么？”小玲珑脸色顿时煞白，一把从怀里掏出刘天放送给她的那把勃朗宁手枪，指着他说道：“你再说一遍！”

“怎么，敢跟你男人动枪么？来，朝这儿打！”刘天放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冷冷地说道。

小玲珑只是一时气不过，哪会真开枪，哭道：“你要是嫌弃我，当初别要我啊！现在又说出这种话来，我……我死了算了！”

刘天放骂她婊子的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见她把枪顶在了自己的脑袋上，赶紧上前夺下来，告饶道：“哎呀，我的姑奶奶，算我错了好不好，你就别闹了！”

小玲珑叹了口气，流着泪道：“不错，我是接过男人，可你也碰过不少女人，以前的事儿咱俩就算扯平了。今后我只对你好，你也只准对我好！”

刘天放见她哭得犹如带雨梨花，心立马软了，安慰她说：“好，我答应你，以后要再碰别的女人一手指头，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我……”

小玲珑捂住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赌咒，破涕为笑道：“这可是你说的，要是让我看见你跟别的女人勾三搭四，我可不饶你。”

“好好好！”刘天放把枪还给她，央求道：“我这是要去找龙城兄弟商量点事儿，顺便看看弟兄们训练呢，我不在这帮兔崽子怕会磨洋工。你今天就别去了，好不好？”

小玲珑怕把他逼得太紧，他又恼了，便道：“就这一回啊，去吧！”

刘天放如蒙大恩，搂过她来狠狠地亲了一口，转身逃也似的去了。

小玲珑在屋里踱了一会儿，百无聊赖，便走出院子，到镇子上透透气。街上的人见了她都不怎么愿意搭理，她觉得没意思，一直走到镇南一处山坡上，却见韩珂一个人坐在石头上发呆。

韩珂瞧不起土匪，对刘天放从不正眼相看，小玲珑因此对她很有好感，亲热地招呼道：“过年好啊，大妹子！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呢？”

韩珂对她却没好感，冷冷地道：“没什么，这就回去了。”说罢，迈步就要走。

“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认为我不是正经女人。”小玲珑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可是谁甘愿进窑子？都是被逼得没办法啊！”

韩珂见她神色凄苦，不觉停下了脚步。只听小玲珑红着眼圈继续说道：“我父母死得早，十二岁上就被叔叔卖给人家当了童养媳，去年跟小我四岁的丈夫圆了房，他从小体弱多病，成亲不到半年就病死了。狠心的婆婆嫌我碍眼，说我克死了丈夫，把我又卖进了窑子。我哭啊，哭得眼泪都干了，说什么也不接客，鸨婆子就让几个龟公把我……唉，我也就认命了。”

韩珂听得心里难过，这才知道原来她也是苦命人，握住她的手，歉然地说：“姐姐，我错怪你了，我，我跟你赔不是了。”

“赔啥不是？”小玲珑带着泪苦笑道：“这都是我命不好。”

“那后来呢，你怎么又跟了刘副队长呢？”韩珂问道。

“有一天窑子里来了几个日本兵，把嫖客都轰出去后，一个当官的选了我，抓着头发就把我拖进了房间。我本来就听说小鬼子禽兽不如，这次还真碰上了，我想虽然我是个窑姐，也不能让这帮畜生糟蹋，大不了就是个死，反正我也是生不如死，便摸了一把剪刀在手里，等他脱了衣服扑上来，我就把剪刀捅进了他的肚子。”小玲珑听韩珂惊呼了一声，微微一笑，接着道：“两个日本兵把我拖出房间打我，后来我那死鬼就进来把日本兵杀了，带着我逃了出来，再后来，我就跟了他。”

韩珂听完长长舒了一口气，对她顿生同情之心，说道：“姐姐，你放心，以后谁要是再敢对你说三道四，我去找他算账。”

小玲珑感激地看了韩珂一眼，叹息道：“嘴是长在人家身上的，咱管不了那么许多。我现在别无所求，就想过点像个人的日子，只要我那死鬼不扔下我就好了。”

“他要是敢对你不好，你来找我，我给你出气！”韩珂拍着胸脯说道。

“好妹子，那么姐姐就谢谢你啦！”小玲珑说着，端详起韩珂，说道：“妹子，你长得可真好看，不知谁有福气以后娶了你。只是……”

韩珂正被她夸得不好意思，听她后面还有话，急急地问道：“只是什么？”

“恕姐姐直言，你也该打扮打扮，看你的眉毛，都快长成男人婆了！”小玲珑掩嘴笑道：“修修眉，用点脂粉，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能讨男人喜欢啊。走，上我屋里去，我给你描画描画，保准把你变成一个大美人。”

要是以前听她说这话，韩珂必定厌恶，这时却正说中了自己的心思，身不由己地就跟着小玲珑向她家里走去。

小玲珑用棉线给韩珂绞了脸，把两条眉毛修得细长，再薄薄地施了层粉黛，拿过一面小镜子给她，笑道：“妹子，我都有点妒忌你了，瞅瞅，真是个天仙似的人物。”

韩珂接过镜子看了看自己，果然前后判若两人，心里喜不自胜。

“我知道你对张队长有意，快给他看看去吧，这下他不看得流口水才怪！”小玲珑说道。

韩珂脸红了，嗔道：“姐姐，瞧你说的。”

“好，好，不说了，姐姐知道你脸皮薄。”小玲珑帮她拢了拢头发，教她道：“还有啊，女人走路是要注意仪态的，不能上哪儿都跟刮风似的……”

训练场上，葛存孝正给三个连的战士和川兵们讲解射击要领：“我发现很多同志有个习惯很不好，就是拉枪栓的时候喜欢低着头看，这个习惯要改。拉枪栓时，眼睛应该注意观察敌情，这样能及时躲避危险，还能迅速捕捉下一个目标。弹仓里总共只有五发子弹，打出去几发心里要有数，没必要盯着看还有没有子弹。还有……”他突然发现战士们的目光都转了向，扭过头一看，韩珂从身后袅袅婷婷地挪了过来，问他道：“张队长呢？”

“在，在……在那边呢！”葛存孝发现韩珂变了个人似的，连走路也不一样了，指了指西边，诧异的有些结巴地说道。

“哦。”韩珂答应了一声，慢慢地朝西边走去。

好半天，葛存孝回过神来，朝战士们吼道：“都看什么看，小心眼珠子掉出来！”

战士们笑嘻嘻的，把目光恋恋不舍地收了回来。

在训练场西边一条地垄上，张龙城与刘天放相对而坐，在聊部队训练的事。刘天放对张龙城拿他的队伍一视同仁很是感激，对训练的事十分积极，说道：“这帮兄弟跟我出生入死，虽然是土匪，但都是真心打鬼子的汉子。你放心，你交待的训练任务我一定让他们好好完成，谁要是敢说个不字，我让他吃顿好揍。”

“我们八路军不准打骂战士，你以后得注意方法，不能动不动就打人。”张龙城劝他道。

“是是是，你说的对。”刘天放摸摸脑袋说道：“要不说你们八路军，哦，不，是我们八路军，规矩就是好，还不准揍手下，其实有的时候这帮小子就是欠揍，你不打他，他不上进！”

“那也不行！”张龙城说道。

“好，那我向你保证以后不打人。”刘天放无奈地挠挠头，忽转严肃地说道：“龙城兄弟，其实我今天是有个事儿想跟你商量。你知道老哥我以前在国军是玩炮的，后来当了土匪，就跟炮断了缘分。这下老子又当兵了，你可不可以把那几门小手炮让我管，我管保你指哪儿我打哪儿。”

张龙城问：“你是说咱游击队那四具掷弹筒？”

“就是那玩意儿。我虽然没玩过，但我看那东西简单，给我一天工夫，我肯定玩得烂熟。”刘天放拍着胸口保证。

“你不说我也正在考虑这个事儿。咱们的战士没人当过炮兵，试验了几次，打得都不准。既然你来了，我打算成立一个炮兵排，由你兼任排长。虽然咱们现在只有几个掷弹筒，但以后肯定还会有迫击炮、山炮，你可要把他们训练好了。”张龙城说道。

刘天放摩拳擦掌地道：“兄弟，你就瞧好吧，你那李广分队打鬼子是一枪一个，咱这炮排到时候一炮炸一片，那才真的过瘾！”

张龙城笑笑，继续说道：“我还打算成立一个机枪排，让宝贵当排长，把队里四挺机枪集中起来训练和使用，以便发挥更大的作用……”

正说到这里，韩珂走了过来。刘天放的眼光立刻被她吸引了过去，他咂巴咂巴嘴，心里道：“这小妮子打扮起来还真是个美人儿。”

张龙城见是她，心里略觉尴尬，站起身来问道：“是韩队长啊，有事吗？”

“也没什么事，就是，就是……”韩珂低头捏着衣角，一时找不到理由。

“你来得正好，我跟刘队长商量着要成立炮兵排和机枪排，可能需要从各连抽调一些人手，咱们马上去开个会决定一下。”张龙城说着，率先向镇里走去。

韩珂见他竟不正眼瞧瞧自己，恨恨地跺了一下脚，不情愿地跟在他身后。

“原来这小妮子是看上张兄弟了！那次我要绑的那个小姑娘呢？难道张兄弟白白英雄救了一回美，竟没赢得美人归么？”刘天放并不知道苏静的事，在心里嘀咕着，甚是惋惜，早知道当时把那小姑娘送了给自己多好。

炮排和机枪排很快成立了，两排各有二十多个人。

沈宝贵从士兵一下子成了排长，很不适应。陈亮酸溜溜地对他说道：“龙城哥就是向着你呢，你看咱三个从东北过来，他是队长，你是排长，就剩我是个战士了。”

“我也不知道这个排长咋当呢，要不你来当吧。”沈宝贵真心地说道。

“算了吧，你那手机枪谁比得了？龙城哥开会的时候不是说了吗，这叫量才使用，在会上不是也没人敢跟你比试机枪？”陈亮说着，又安慰自己：“咱在李广分队也算个特等射手，不是一般战士是吧，给个官儿当我还不一定愿意呢。”

沈宝贵诚惶诚恐地训练机枪手，把自己的所有本事毫不保留地全使了出来，自是不说。炮排那边，刘天放一出手果然不同凡响，仅过了三四天，他训练的几个炮手，用起掷弹筒来就已十分顺手，几次实弹训练命中率大为提高，让张龙城颇为欣喜。

韩珂这些天常在张龙城眼前晃悠，见他一直不冷不热，若非有事极少开口，心里十分苦闷，妆也懒得化了，动不动就朝手下发脾气，不是打就是骂，真是苦了一连那帮兄弟了。

过年这些日子张龙城没有放松对日军的警惕，从昔阳城来的情报显示，城里的日军这些天在搞什么山地战演习。正月初八晚上，城里送来一份紧急情报，说日军武器弹药出库，将有大动作，目标正是韩掌镇八路军。从出库的弹药数量看，至少是两个中队的作战基数，其中还有不少炮弹。

张龙城连夜召开了紧急作战会议，他分析，日军如出动两个中队，人数至少有四百，以游击队目前的战斗力，不能跟日军硬拼。关长生建议用以前在苏区根据地的办法，实行坚壁清野，韩掌镇及周围村子的老百姓全部转移到山里，粮食牲口全部带走，水井填埋，让鬼子来了之后无法得到补充，然后游击队再跟他们周旋。

张龙城考虑了一下，只能用这个办法了，但是昔阳距离韩掌镇仅五十里，日军几个小时就能赶到。要让游击队层层阻击，给群众转移争取时间，然后再合兵一处，袭扰进来的日军，不让他们安生，逼他们撤退。他让葛存孝带李广分队在落凤村与白坡之间开始接敌，一连在白坡设立阻击阵地，二连在白坡与韩掌镇之间的原村一带设伏，赵村是韩掌镇的最后一道屏障，由战斗力最强的三连负责阻击，机枪排两挺机枪分两组，一组配属一连，一组配属二连，四具掷弹筒则全部配属二连。

张龙城交代完任务，又嘱咐道：“各连要注意隐蔽，把阻击当成伏击来打，目的是迟滞鬼子行军速度，不得硬拼，打完就撤，不与他们纠缠。”他对沿线地形早已观察过多次，烂熟于胸，于是又把各连的具体阻击地点、撤退路线以及最后的汇合地点详细说了一遍。

贾大成早就急着要去寻找川军老部队，但曾经承诺过要帮游击队打两仗再走，这时见张龙城没有给他安排任务，心急火燎地道：“那我们呢？格老子的，憋了这么长时间，早就想跟龟儿子小日本干一仗，咋不给我们派任务呢？”

“你们掩护老百姓撤退，任务也很重啊。”张龙城说道。

贾大成生气地道：“那不成，你们去打仗，倒叫我们川兵当缩头乌龟，坚决不行！”

“我说病猫，你就老老实实在后边呆着吧，你们这些双枪兵还是坐在山上抽抽旱烟袋比较保险。”刘天放来了虽不久，却很喜欢这个性子直爽的人，总是拿他的名字开玩笑，贾大成被他叫成了“假大虫”，继而发展成“病猫”。川兵们很多都带着旱烟杆，被战士们戏称为双枪兵。

贾大成这次是真急了，把帽子向桌子上一摔，“反正我们也不是八路军，我自己带着兄弟们去打鬼子，你们也管不着！”

张龙城见状忙道：“那好吧，我让三连抽两个排掩护老百姓，你们和三连一个排防守赵村。”

贾大成露出笑容，说道：“这还像话。”

龙**带领县委县政府的人员，连夜动员白坡、原村、赵村及韩掌镇的居民收拾粮草被褥，准备天一亮就转移。韩掌镇还好，慑于韩东晟的威信，家家户户都忙活起来，藏粮食、整理衣物、填水井，第二天，天还刚蒙蒙亮就拖家带口，带着大包小包，赶着牲口躲进大山。但其他几个村子，尤其是白坡，很多人并不在乎，觉得日本人也不是没见过，上次在白坡被打死那么多，也没怎么样，何必这么兴师动众？任县委的人说破了天，大半人都留在村里没有动弹。

上午八点多的时候，日军两个中队加强了一个炮小队和机枪小队，总共五百多人，浩浩荡荡地赶到了落凤村，稍作停留，便向南杀奔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