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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9 得父若此 女亦何所求

小说:南宋记忆 作者:笨聪 更新时间:2012/3/12 18:31:02

陆秀夫道:“我待琴儿,有如亲生女儿一般。”

郭笨聪听得此话,犹如五雷轰顶一般,顿时惊得呆了;这话的意思分明是说,听琴并非陆秀夫的亲生女儿;他震惊之余,偷眼向听琴看去,却见她并无异状,只是呆呆地望着窗户,似乎早已知晓此事。

二人在窗外站了片刻,屋内又传来陆只影的声音:“既是如此,我也留下。”陆秀夫惊道:“大姐要留下?万万不可。元军不日便会攻打琼州,此处并不安全,非久留之地。”陆只影道:“既不安全,我便带着琴儿离开。”

郭笨聪闻言,心中一阵慌乱,忙转头向听琴看去。

听琴紧挨着郭笨聪站立,两人的手仍相互拉着,此时听到陆只影说出这话,又察觉郭笨聪的手心微微出汗,知他心里着急,轻轻摇了摇头,悄声道:“我不会走的。”如此说着,双手已忍不住发颤,忙强行忍住,将郭笨聪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陆秀夫沉默不语半晌,叹道:“她未必会跟你走。”陆只影道:“是因为那小子的缘故么?”陆秀夫奇道:“哪个小子?”陆只影道:“就是初看像个笨蛋,再看又有些机灵的那小子。”陆秀夫道:“你说的是笨聪?他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又怎像是愚笨之人?”

听说自己像个笨蛋,郭笨聪顿时愣住,也不知自己真的像是个笨蛋,还是陆只影随口说说而已。

郭笨聪呆呆地站在窗外,眼前浮现出自己在镜中的堂堂相貌,不由得有些怀疑镜子的质量,正胡思乱想间,又听耳边传来听琴的声音:“笨聪,我有些累了。”说话的声音甚小,似乎真的累极。

郭笨聪不敢大声说话,生恐被屋中那二人听到,又想起听琴的卧室就在前院,当下悄声道:“那咱们走吧,或者我送你回屋休息?”

听琴微微摇头道:“我只想坐一会儿。”如此说着,似已疲倦至极,背靠着墙缓缓滑下,坐在地上。郭笨聪也跟着坐下,转向听琴看去,见她一脸倦色,面容苍白,忙伸手在她额头一探,似乎也未有发烧症状,心中稍定,又想起屋内那两人刚才的谈话,问:“听琴,你早已知道了,是不?”听琴并不回答,侧着头靠在郭笨聪肩膀上,口中说道:“我想睡一会儿……”

郭笨聪忙调整了坐姿,让听琴以最舒服的姿势躺在自己怀里,轻声道:“那就睡一觉吧。”心中却纳闷之极,寻思:“听琴虽然看着娇弱,但平日里精神却是极好,少见她有如此疲倦,难道是因为天气太热,她竟然中暑了?”如此想着,再次伸手向听琴额头探去,却仍未察觉何异状,心中更奇,拉过听琴的胳膊,伸出手指搭向脉搏处,只觉得脉搏跳动强劲有力。

郭笨聪胡乱诊断了半天,暗叹一声,看来自己的问诊手段也就是摸摸额头,试试体温了。

听琴躺在郭笨聪怀中,迷迷糊糊道:“笨聪,你在做甚么?”郭笨聪道:“我在替你诊治呢。”复又叹道:“可惜我不谙医道。”如此过了半晌,也未见听琴说话,遂又问道:“听琴,要不咱们去胡太医家,让他瞧瞧?”听琴似累极,连嘴也懒得张开,哼哼道:“笨聪,我叫琴儿。”郭笨聪忙道:“好,琴儿。”

这几日间,郭笨聪忙得不可开交,不是铁厂,便是火炮厂,要么就是琼州大学,其实他时刻都处于疲惫不堪的状态,只要躺在床上,随时都可以睡着。如今,郭笨聪坐在书房外的东墙脚下,身边又有佳人相伴,顿时觉得一阵轻松,那些冶铁、锻造、火药、炮弹、战舰、汽油、望远镜,仿佛在一瞬间全远离他而去,不知不觉间,一阵倦意袭来,竟尔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郭笨聪迷迷糊糊醒来,忽觉耳边一阵发凉,心中一惊,忙睁眼一看,只见听琴正靠在他的肩膀上,对着耳朵吹气。

郭笨聪耳中奇痒无比,忙伸手挡在耳前。听琴强忍住笑,正色道:“别动,耳朵里有虫子。”郭笨聪吓了一跳,忙将手从耳边移开,果然觉得耳中一阵发痒,转头四下寻去,又看到听琴头上那根发簪,忙道:“快,发簪。”听琴奇道:“要发簪做甚?”郭笨聪道:“将虫子赶出来。”说话时,又看到听琴笑盈盈地望着自己,脸上尽是顽皮之色,顿时恍然,道:“原来你在骗我。”

听琴本是满脸笑意,听他说出此话,顿时愣在一旁,一张俏脸憋得通红,张口结舌道:“我……我怎会骗你,我只是……”

郭笨聪也未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却令她不知所措,顿时慌了神,忙道:“你当然不会骗我。如果这世上我只信一人,那便是你了。”听琴听他如此说来,心下喜极,口中却仍说道:“你这话说得油嘴滑舌,我却又不信了。”郭笨聪看她虽然还板着脸,眼角却露出笑意,知她心中欢喜,顿时放下心来,又想起方才屋中还有二人,忙压低了声音,悄声问道:“听……琴儿,你爹走了么?”听琴呆了一呆,脸上的笑意顿失,面无半点表情,木然道:“他早走了。”说着,又伸手指向后院的门口。郭笨聪顺着听琴的手势望去,门口那士兵果然已经离去。

二人站起身来,沿着小路悄悄走出丞相府。听琴心情甚佳,口中说个不停;郭笨聪从未见她如此开心过,心中也跟着欢喜。

听琴道:“我爹待我极好。我一岁时,有一次在半夜得了急病,我爹背着我寻遍了整个淮南城,终于找了一位最好的大夫。”郭笨聪奇道:“一岁的事情你能记得?”听琴愣了一愣,用力点头道:“记得。”郭笨聪又问:“为甚么不将大夫请到家中呢?”听琴也不回答,接着道:“我十二岁那年得了重病,昏迷了两天,我爹远在几百里之外,听说我病得重,便连夜赶了回来,因为此事,他后来还被李丞相训斥了一番。”

一路上,听琴只是不住地说陆秀夫待她如何好,绝口不提刚才在书房外听到的那番话。郭笨聪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心中顿时起疑,隐隐察觉事情并非如此简单,寻思:“这丫头又在骗我,她必定不知道自己并非丞相的亲生女儿,但还是强装欢笑,又不住地说着丞相的好处,这却是奇了。也难为她能坚持到现在,竟然还不露声色。”

郭笨聪虽已想得明白,但口中却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听她诉说,心里已难过之极,同时又暗叹不已,战争中成长起来的女儿家,果然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承受能力,若是换作他自己,忽然间弄清了身世之迷,恐怕早已乱了方寸,又哪来的这份镇定?

郭笨聪一路无语。未过多时,二人已行至琼州大学。

听琴笑道:“咱们这一走,也该有两三个时辰,众位院士必定渴了,我去备些茶水。”一边说着,一边向正屋走去。

郭笨聪跟着进了屋,眼看着听琴烧了热水,又将热水倒入大壶冲了茶叶,那动作干净利落,丝毫看不出有何异样,心下更是痛惜,犹豫一阵,走到听琴跟前,柔声道:“琴儿,你并不知自己身世,对么?”听琴闻言,愣在当地半晌,怔怔地说道:“我自然知道……他向来对我极好。去年我得了重病……”说到这里,终于再也忍不住,眼中泪水夺眶而下,伏在郭笨聪怀中,抽泣道:“笨聪,我又骗你了。”

郭笨聪看她双肩**,身体微微发颤,哭得甚是伤心,安慰道:“又在瞎说,你怎会骗我。”听琴哭得更甚,将脸埋在郭笨聪怀中,呜咽道:“我就是骗你了。我一岁那年,他接到军令,将我撇在家中独自去了扬州;我十二岁那年,他与张贵将军运送军粮以解扬州之围,我娘怕他分心,一直将此事隐瞒,直至今日,他也不知。”

其实郭笨聪早已猜到了实情,对听琴也极为担忧,生怕她将此事藏在心中太久,难免会憋出病来,如今听她亲口讲出真相,终于放下心来,轻轻拍着听琴肩膀,说道:“丞相受命于危难之际,殚精竭虑,颠沛流离,力挽狂澜,以保大宋江山不失,乃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真豪杰,常言道得好,‘得父若此,夫复何求’……”

听琴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郭笨聪,问道:“常言是这么说的?”郭笨聪顿时愣住,他只是随口说出,未想却说错了。

听琴幽幽叹道:“那‘常言’应当是‘女亦何所求’。不过在我看来,那字并不念作‘汝’,而是女儿的‘女’。如今我虽晓实情,却不会向我爹问起;他为朝庭之事日夜操劳,每天只睡得两个时辰,我若再去烦他,还算是陆秀夫的女儿么?”说罢,转身提起地上的茶壶,脸上犹自挂着泪珠,向郭笨聪嫣然一笑,招手道:“咱们该回去了。”

二人走到后院。

琼州大学的教室内传出一片争吵声。有一人大声嚷道:“一力垂直,一力水平,二力合成之后,其方向为斜下,又哪里来的第三力?”正是夏源起的声音。

另一人道:“夏院士只想着推力,却未想到斜坡上还有支撑力。若无支撑力,这方块早就跑了,哪里还能静止原处?”这人的声音也极大,像是在吵架一般。

郭笨聪听得众人争吵,忙推门走入教室,顿时吃了一惊。夏源起站在讲台上,满头满脸的粉笔末子,袖子挽得老高,一副要打架的模样。旁边站了另一人,也是五十多岁,怒气冲冲地看着夏源起。这第二人叫做杨兴晋;郭笨聪虽然第一天见到这人,却知道他是随着张世杰来到琼州的百名学者之一。

这二人正吵得不可开交,忽觉眼前一亮,军器少监推门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位姑娘,乃是军器少监的小跟班,大宋左丞相的掌上明珠,陆听琴。

听琴道:“各位先生别吵了,喝些茶水。”众人早已吵得累极,只觉得身体有些不自在,却未想到是口渴,此时见到茶水,顿时醒悟过来。

听琴倒了茶水递与众人。

夏源起与杨兴晋喝罢茶水,走到郭笨聪跟前,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番,郭笨聪这才明白二人争吵的原因。原来,这两人对力的合成法起了异议,均认为自己的说法有理,互不忍让,继而发展为争吵。

郭笨聪接过夏源起手里的纸,细看片刻,已是明白,原来这二人争论的是力的合成法。合成力的计算,需要用到三角函数。郭笨聪有心细细讲解一番,却苦于宋朝还没有三角函数,一时也不好解释,只得再次从头讲起,又与众院士“讨论”一番,为各个三角计算法起了名称,与后世的叫法完全相同。

宋朝虽然没有三角函数,但三角学的应用却比较广泛,例如司天院在观测天像时,就要用到三角知识进行星星的定位;船只在海上航行时,白天会用太阳的位置当作路标,夜里则以星星为参照。以太阳和星星为参照进行定位的方法,其实就是简单的三角学,只是宋朝并未将其归为算术一类。

三角学第一次传入中国,是在明朝末期,当时李闯贼还未搞起内乱,明朝的一些数学家合编了一本书,叫作《大测》,这是中国第一本关于三角学书,“正弦”、“余弦”、“正切”等叫法,亦是始于此书。

当然,在原历史上,三角学始终被认为是一种几何学,直到二十世纪之后,三角学才被作为一个独立的学科,并将三角计算法视为函数。做出这一贡献的数学家,名叫欧拉;当然,在以后的数学史中,从此再也不会再现这个名字。

以琼州大学目前的数学基础,显然无法对三角进行函数化,郭笨聪只能列出一张三角函数表,例如二十度的正弦是多少,四十度的正切又是多少,就如同初中课本中的那张附表一样。

众院士争吵一阵,天色渐晚。

周承之走到郭笨聪身边,道:“少监,为何要将一立方厘的水定为一克重?”郭笨聪叹道:“实不相瞒,我也是随便想出来的,毕竟水是最常见的东西,而‘厘’这一长度,又是西西卡尺的三级测量精度,因此就这么定了。不知周院士有何更好的建议?”周承之忙道:“少监误会了,我只是有些不解,故而发问。如今少监这么一解释,却又明白了些。”

刘维汉听到二人说话,也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一页纸,道:“少监,我们经过计算,一千克的重量似乎是十个力左右。”郭笨聪忙道:“我来看看。”接过那纸细看,果然计算步骤完全正确,不由得又惊又喜,未想这十几名宋朝学者在一日之间,竟然自学了后世初中生一个月的教学内容,而且自行推导出了“牛顿”这一力学单位。

“牛顿”,是最基本的力学单位。如果对一千克的物体施加一牛顿的力,那么这物体可获得一米每平方秒的加速度。

众学者自行推导出这个力学单位,郭笨聪当然不能称其为“牛顿”,而是使用了大宋最新计量单位“力”。在以后的教科书中,可能会出现这样一段话“在海平面上,一千克物体受到的重力,大约是9.8个‘力’。”又或是“如果对一千克的物体施加一个‘力’,则这物体可获得一个‘加速’。”

其实早在几日之前,琼州大学便开始了对基本单位的命名。郭笨聪与众学者“商议”之后,决定将十“分”的长度定义为一“米”。这是郭笨聪强烈建议的。众人虽然不解,却也无异议,毕竟只是一个称呼而已,至于为何要用粮食来命名长度单位,众人均不知其中原因。

就这样,郭笨聪成功地修改了后世的计量单位,运动力学在大宋科学院开始起步。后来,科学院又发展出许多新的定律,却与郭笨聪无关了,因为这些定律皆出自不同的科学院士。

众人陆续散去。

听琴站在门口,将众院士一一送走,又嘱咐道:“别忘记了,明日早晨八时。”众人一一应了,轮到夏源起时,夏源起转头看了看墙上的计时盘,自言自语道:“这计时盘应多造些,否则怎知几时几刻。”听琴道:“先生莫急;木模厂有了计时盘制造坊。过不了多日,就会有五十个计时盘了。”

众人离去之后,苏木与石韦走入教室,打扫了一番之后离开。

郭笨聪坐在桌前,道:“琴儿,咱们再写些东西吧。”听琴听他如此称呼自己,心中欢喜,走到桌旁问道:“又要写甚么?是画图还是写字?”郭笨聪道:“先画图,再写字。”随即在纸上画了简单的示意图。

听琴瞧得明白,点头道:“这倒不难,我先画了表格。”

过了约一个小时,计时盘上的指针指向七点钟的位置。听琴画好了数张表格。

郭笨聪坐在讲桌前,看到听琴忙得不停,寻思:“让她忙起来也未必不好,免得再念及今日那烦心之事。”如此想着,手中已多了一本《九章算术》,有模有样地看向书本,却偷偷地将手机放在桌上,调出了计算器的功能。这计算器带有三角函数计算按钮。郭笨聪将“一”至“九十”逐个输入计算器中,计算出了“正弦”、“余弦”两个数值,然后念与听琴。

听琴将这些数字全部填入表格,一边写着,一边说道:“笨聪,‘小数’这东西真是有趣,一点五就是一个半,一点六却是一又十分之六,听着虽然奇怪,写起来却比分数要容易得多。”郭笨聪应道:“是啊,这也是秦院士想的办法。”听琴接道:“若不是你在一旁出主意,他才不会想出这方法呢。”

院内传来说话声音,有一中年女子的声音说道:“就是在这了?”随即,屋门被打开,陆秀夫与陆只影走入教室,后面跟着侍琴。侍琴手中提了一只饭盒。郭笨聪远在几米之外,便闻到了饭盒中传出的香味。

陆只影走入教室,转眼四下望去,只见听琴坐在一张大桌前,手拿毛笔,正往纸上写字。屋子尽头的墙上,挂了一块黑乎乎的木板;木板前有一小桌子,桌边坐了一人,正是那“又笨又机灵的小子”。

听琴呆呆坐在桌前,木然望着眼前几人,随即将视线移到陆秀夫身上,却见自己的父亲鬓角隐现白发,皱眉沉思,脸上现出深深的忧虑,似有大事压在心头,双眼微微泛赤,面带倦容,知他昨晚一夜未眠,今日又忙碌一整天,心中不由得一阵惜痛,嘴唇微微发颤,就要哭了出来。

陆秀夫心里有事,对听琴的异状丝毫未有察觉,举步走到听琴身边,向那几页纸看去,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许多奇怪的字符,心中虽然纳闷,却也未再多问,柔声道:“琴儿,你与笨聪写字,也别太累了,否则姑姑又该怪我了。”说话时,忽看到几滴水珠落在纸上,微微一惊,又见听琴抬起头来,满脸泪水,扑到自己怀里,放声大哭道:“爹……我永远也不离开你。”

侍琴站在一旁看得发呆,手中的饭盒“咣铛”一声跌落地上,浑不自觉。

陆只影闻声看去,只见侍琴呆呆地站着,手中已不见了那饭盒,当下也未在意,又转头望向陆秀夫与听琴,见那情形,已知他二人父女情深,心下颇慰,笑问道:“琴儿,你永远不离开你爹,是不准备嫁人了么?”

这话问得郭笨聪心里七上八下,正等着听琴如何回答,却见陆秀夫转向自己,微微使了眼色。

郭笨聪心里明白,忙走到院中等候。未过多时,陆秀夫也走了出来,悄声道:“笨聪,今晚还须再去枢密院,有紧急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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