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升　职（上）

见杨越杵在哪里，张口结舌之余，眼底竟毫无一丝惊慌之意。有的只是欲语还休。很显然，此子对所言之事心中坦荡、且有着极大的自信，才会有着这种表情。只是限于某些原因，不能明说罢了。

有了这个判断，陈诚感叹了半响，突地道：“你即不愿相告，那我便不再问。”他挥了挥手，阻止杨越的欲插言，道，“杨老弟，你既肯将日军这等机密之事告诉我。我陈诚之名占一个诚字，却也不会侮辱了这个字意。想必你得到消息的这条线索，也是答应了什么的。我强求于你，未免就显得我太过小家子气了。况且，就算我疑你是日军施展的暗渡陈仓之计，又能如何？”他微微苦笑了下，“那日军船坚炮利，说实话，他想从任何一处登陆，我军都是拦阻不住的。所以，基本上可以确定此计对日军无用。因为他们没有必要。而既然排除了你是为日本人服务，那么，您请继续，陈某洗耳恭听。”

他的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且软硬兼施，虽然个子不高，可凛然之威，却于无形中透出。就仿佛是一面墙似的压迫而来，竟然让杨越有着一种真真面对上级首长般的窒息感觉。

他情不自禁地挺起胸膛、双脚并拢，大声道：“是。我刚才说到，敌我力量优势之所在。接下来，我将单独就日军第11师团的战力做出评估。”

陈诚微微点头，眼露嘉许。

杨越道：“从宏观上来看，日军海军陆战队的战斗力，其装备规模事实上远不如单纯的陆军士兵强悍。是以，针对此次日军增援之兵，我们可以锁定在日军第11师团身上，其余略作考虑就可。而以日军第三舰队所拥有的舰艇船只搭载最来计算，其拥有作战军舰16艘、运输船只12艘。挤一挤，海运一个拥有2万余人马的陆军师团，已经近乎极限。就算是日本兵特别能够吃苦吧，再挤一挤，将后勤作战物资也带上。依我观之，这应该是最大的极限了。至于是不是还能挤下坦克、装甲车、重炮这等大家伙？我认为，或许有可能，但，绝对不会多！”

陈诚目光一闪，追问道：“你想表达的意思，是来援的日军第11师团，先姑且不论他本身具有的战斗力，只是纯说他有无重火力吧？”

杨越道：“是的。我并不清楚这个日军11师团本身战斗力如何。只是就事论事，单纯从条件上，分析他的重火力配制。在我看来，他们只有两个命选题。一，削减输送兵员，携带重武器。二，全员输送，暂不带重装备。”

“你的倾向是？”

“第二。”

“理由？”

“通观日军行动，向有固执条例、僵化呆板之说。其既然是整个师团调动，便会为这一目的而坚决执行之。但这还不是我判断的重点。支持我判断的，是他们若不带重武器，另有两个优势条件。一，可以依靠已经摆开战线的第三师团提供火力支持。二，背靠第三舰队，本身就是一种重武器装备了。是以，先全员登陆支持作战，再由舰队返航接送重装备进行补充。不仅有利于日方，更能提供这两个师团向纵深进攻的后续供应。”

“不错，很有说服力……继续。”

“接下来，我想说的是，日军第11师团到达前，必有一场大规模的佯攻，以期牵制我军部队并干扰对局势的判断。首先，应该是一场规模必然浩大、用时颇长的覆盖式炮击。这一节，我军需特别注意，要预备材料对阵地进行抢修和恢复。”

陈诚点了点头，态度平静。事实上，这个建议本身就可有可无。因为任拿出一个小参谋来，也会有此建议的。而这节，却不是想听到什么新奇建议的陈诚想听的。

杨越见状，咽下了许多常规建议，直接切入：“总的来说，鉴于日军第三师团的存在，我军反抢滩登陆的条件不成立。这就使得我方作战存在很多困难，局势已只允许我军被动防御。但，防御归防御，防御中主动出击还是可行的。我的意见是，抽调十支以上营、连为主的分队。从侧翼对敌纵深穿插潜伏，加强观察和通讯准备。遇敌时，放过日军前部，对后续部队采用干饶形式，力图炸毁沿路重要桥梁、路段，展开对日军后勤的攻击。但不必无谓地牺牲。仅以支持正面战场就可。另外，步兵部队要加强与装甲部队的协调，全力配合正面部队打击日军。另外还有一点要强调，这个作战行动，必须制定出在天亮前辙军回防的具体流程。”

这最后一句强调，自然指的是天亮后，日军舰炮的精确度必然会大幅度提高，其飞行战队，也必然会赶来参战。杨越相信，以面前这二位将军的领兵能力，自然是早有预想的了。毕竟，在上海市内的惨痛遭遇，足以使人警省！

然而事关军情，这多上一回嘴，还是很有必要的。

“不错。非常有用。那么，你接下来要说的是……”听得津津有味的陈诚，已经是用一种赞赏的语气说话了。

杨越的嘴动了动，压下了要将防备日机空袭、伞投空降兵的话说出来的欲望。毕竟，眼下的日机连夜航能力都不具备，更何谈空降作战了。因此只是道：“大体上，我的建议就是这么点而已。至于具体作战安排、布置，则非我所能了。”

这么点而已！陈诚和罗卓英对看一眼，皆眼露好笑。听这名小兵的意思，哪里是一点点而已，这分明就是要将日军两大主力师团给连锅端了！

此子的胃口，竟是比自己这两名将军还要大！

注视着杨越，陈诚开口道：“不错，这些建议都点在了敌我两军的关键部位上，虽然还存在无具体细节的遗憾。不过，也难能可贵了……小兄弟，你小小年纪，前程，不可估量啊！”

杨越满是欢喜，道：“这没什么了不起，只要小心观察，留意日本人的惯性，就一定能够发现规律并加以利用。”他顿了顿，傲然道：“小国番帮也就这么点能耐，哪怕是一时得逞，也不过如此。”

陈诚大笑，“小兄弟，我听你有意独领一军，可有此事？”

来了，戏肉终于来了。

一刹那间，颇有些守得云开见明月意思的杨越，连忙道：“是的，小子确有此意。还望均座成全。”

“嗯，凭你胸中所学及此次大功，要当一个独立团团长，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你从未有过带兵作战经验，这就独领一军，怕是有些冒失……”

“坏了！难道果然要让我当参谋！不是吧？”杨越忙开口打断：“均座，小子只酷爱在前线杀敌，绝不愿当参谋的。”

陈诚一怔，眼角微微跳动，“你要到前线带兵？”

“是。”

陈诚深深的吸着气，道：“你需知道，光此一役，我军伤亡已达10万人左右先不说，就是少将旅长也阵亡了一人、团长11人。你，还要去前线带兵？”

陈诚这一问，还真是出于关心了。盖因国家急缺外援，于是杨越这个来自苏共方面的‘递话人’也就特别地显得重要。陈诚可不想见到，明天就闻到此子的噩耗。

至于丢一团人马给之带领会不会担心？笑话，兵是自己出，如何行动需要听自己的。后勤也卡着，暗中还会布下一批党员。你就算想异动，可有人会跟着你么？是以，这个团长的官儿，也不过就是一个甜头罢了——你真心带兵作战还成，别的，那是想也不用想了！

然而杨越本身的目的就是想真心领军抗日，此时闻听陈诚有松口的意思，那里会不赶紧敲砖钉角。胸膛一挺，大声道：“均座，能领一部上前线杀敌，正是我当兵这些年来的凤愿，请成全！”

“此言……可是出自你真心？”

杨越毫不犹豫的道：“确实真心，绝无虚假。”

陈诚听了但笑不语。目光微微闪烁，似是有些难以决断。杨越则眼巴巴地等着。

许久后，陈诚方缓缓开口：“小兄弟，我拟将辖下所部各抽出一营，组成一支尖刀别动队。从罗店以西的九十八师右侧穿插运动，待明日敌军佯攻我时，我别动队则猛然突出攻击日军中段，在不运用坦克部队的情况下，先歼日军一部，你意如何？”陈诚选得这个战法十分得当，若日军明日白天真个儿佯攻，一支国军别动队的突然拦腰扑出，确有可能起到出其不意之效。尽管这个方案会遭遇日军巡逻队发现之险，导致行动破产，且在突出时会遭到日军炮火拦截的大范围杀伤。但无可置疑，只要指挥得宜、相互间配合默契，成功的把握还是有个六七成的。可这个计划在杨越这个初生牛犊眼中，似乎还是过于保守了一些。

“均座，既要干，那就干脆干个大的。我军就算是小胜了这一仗，也不过把臃肿的日军腰身给减了些肥，表面上看起来是有战果了。可如此一来，也就有可能打破了日军的原定攻击计划，到头来不过是逼得日军步步为营罢了，反倒不利于我军。以小子之见，若想要真个儿的胜仗，最好还是分散部队、纵深穿插，直接去搂小鬼子的薄弱地带……”

话说到这儿，杨越已从陈诚那包含着期盼和赞许、甚至还有一丝得意的眼神中，意识到气氛有些不得劲了。

这陈诚，分明是已有了这打算，在一步步地让自己自个儿说出来嘛！人家之所以先抛出那个危险较小，但收获也不会太大的拦腰伏击计划，就是为了让自己主动提出大家伙都心知肚明的那个风险大到极限，可同样收益也能丰厚到极点的作战方案来。

可看破了归看破了，他的脸色，却是满是振奋。一来，陈诚既然有了此种想法，那也代表着，自己先前的一番口水算是没有白费了。二来，他已说到嘴边的这个方案实在是太和他的脾胃了，都已和到了不吐不快的地步了。

因此，他继续大声道：“小子以为，我军应先不忙于派军支援罗店。因为罗店不变，则可诱使日军佯动出击。而我军支援部队，可在电文往返惑敌的情况下，于今夜就连夜开拨，伏于罗店两翼后方。待战事一启，我军伏兵两翼前插，断其归路，力争将日军第三师团拖死、缠死，迫使日军第11师团只能紧急增援。这一来，日第11师团本就重武器薄弱，再这么急急赶来，怕是连小火炮的弹药都不够用了。至此，我军将攻击重点一变，改成对日军第三师团为牵制拦截、重点放在第11师团身上。到了这时，我以优势攻其疲势，焉能不胜！”

杨越的这一番论断，在他自个儿看来，已经是非常尽幸了。要是都能实现，他将很满足、非常满足。可是，对面的陈诚陈部长，却似乎到了此时方显上将本色，开始崭露锋芒——

“若如此，此一役，将有很大可能拼残日军第11师团，并削下日军第三师团一大块肉来，扬我国之军威！但……如此好计，却仅获战果如此，未免就有些可惜了！”

杨越目光一凝，满脸愕然！

反倒是罗卓英，面色平静，似是早料到他的长官会是如此。一脸平静地等着陈诚追加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