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燕窝顶上，赵啸风又一次劫了鬼子的一支运输队。这支运输队是给几个归顺了“皇军”的大镇上，那些新收编的“保安队”送粮饷和武器的。这次运物资全是用的骡马大车，没有军火，都是从几个平原上的村镇里弄来的杂粮。这几个地处平原的村镇上的“保安队”、“维持会”、“新民会”什么的，为首的都是当地有钱的主，鬼子和刘成基之流向他们摊粮派款，他们不敢不从。但是他们交上去的都不是什么好粮食，都是隔年陈粮，还都是以杂粮为主。

现在离麦收还有一个多月，山区收获的日子还要更晚上十天半月的，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贫瘠的山区村镇粮食就更宝贵。那些投靠了“皇军”的大大小小、真真假假的汉奸们，此时大多向主子伸出了乞讨的手。为了笼络这些人，山岛让刘成基负责，把从富裕地区搜刮来的杂粮，拨出一部分给那些贫瘠地区送去。

这些粮食在当下很值钱，但是毕竟这是从中国人那里弄来的，“皇军”不吃这些杂粮——他们的军粮都是从日本本土运来的，所以山岛并没有十分当回事。护送这些粮食的，大多都是刘成基的保安队，少数几次送的量多了，山岛才会派出一些日军参与其中。

赵啸风一直以来都紧盯着日本人的运输线，好几次运输车队还没出发他就知道了。他没有对几次规模小的运输队下手，耐心地等待着更好的机会，终于城里的眼线给他送来了第二天有一支大车队出动的消息。这支车队有八个鬼子和四十多个保安队护送，车队有骡马大车七辆。

赵啸风这次学乖了，他带自己的手下下手劫夺，还带上了老四闫三和的四五十个人，一来帮忙收拾押送的队伍，二来也是为了能够及时转移走劫到的东西。结果事情还算顺利，收拾那八个鬼子略费了点事，保安队的人基本上是一触即溃。

赵啸风这次带去的人将近一百，除了几个受了点轻伤的，没有受到别的损失。他们带回来的几千斤杂粮，虽说弟兄们并不是很喜欢吃，但是在夏收前的这段日子里，能弄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

这本来是件好事，可是这些粮食一弄回来，暗地里却引发了几个当家的不快。

这次出去劫鬼子车队，事先李天福知道得并不太详细，他只是被告知老四和老五要下山一次，有笔油水可以捞。告诉他这件事的是老四，他问了一下，老四语焉不详，刚好夫人找他说事，他也就没有朝深里追问。等到队伍下了山，他也脱出身来有了关注这件事的机会，老四和老五却已经去远了。他当时就怀疑老五可能又要去惹日本人，但事已至此，也就只好听之任之了。

老四和老五带回来的粮食虽说不咋样，但好歹数量不少，关键时刻是能解山寨之困的。再说这事老四又参和在里面，他看在夫人的面上，也不好再说什么。

山寨里最不痛快的，依然是李天禄和范文标两个。李天禄最怕的还是老五手下那帮子人，如果再这么几次三番的去找日本人的麻烦，早晚有一天日本人会找上门来算账的。还有一点是老五的人这么一次次的和日本人以及保安队交手，随着战斗经验的积累，他那几十个人将会越来越强，难免会有尾大不掉之嫌。

李天禄和李天福两人虽说是一奶同胞，一起上山为匪也已经快有二十年了。这么些年里他兄长弄了个闫美云当老婆，还有了个亲生儿子“双儿”——这个闫美云也是贱，当年死活不愿意和李天福拜堂成亲，但在生米煮成熟饭以后，眼看着对抢她上山的这个男人越来越顺从了。大哥李天福也是，明明是强行弄上山来的民女，现在却对她越来越宠爱，差不多快要到言听计从的地步了。

李天禄上山这么多年，县城里的快活场所没有少去，也找山下的女人做过几天露水夫妻，还祸害过好几个良家妇女。但是他今年都已经快四十的人了，却从没有像兄长一样找一个女人当老婆。

说到这个，其实他心里也不是没有想过。最早落到他眼中的，居然是他的“嫂子”闫美云。他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这个“嫂子”的——或许是从她被抢上山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上了，也或许是她成了“嫂子”以后的两三年里。

最近这几年，他知道自己想“嫂子”只能是一厢情愿，渐渐的也就从这种单相思中拔出来了。说是拔出来了，其实还是没能完全忘怀，他想“嫂子”无望，转而求其次，就觊觎起了嫂子身边的秋水来。

秋水是嫂子的亲兵，自小跟着一群土匪滚打，练成了一身不错的本事，长得也丝毫不比当年的闫美云差。李天禄看上秋水之后，本以为一个伺候人的年轻女孩，长在土匪窝里，以后注定也嫁不了好人家。他作为山寨二当家的，看上了她那是她的福气，女孩断没有拒绝的道理。谁曾想秋水居然毫不犹豫一口就拒绝了这件事，而且还说得很决绝，让他很没有面子。

他碰了一次壁之后，就去求他大哥，哪想到大哥也不帮他，只是让他去对大嫂说。他陪着笑脸去求闫美云，指望她能说一句话，秋水是不会不听的。可是闫美云甚至都不做一点尝试，直截了当就告诉他——秋水不喜欢他，已经拒绝了一次，再多说也是白搭。劝他死了这条心，以后下山找一个合适的好了。

这件事让李天禄极其不痛快，从此以后他没有再提起过这个茬，但心里却牢牢地记下了这件事。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非但没有淡忘此事，反而因为日积月累，不痛快渐渐发酵成了仇隙，只是他掩饰得很好，轻易不会显露出来罢了。

赵啸风上山以后，开始几年并没有和李天禄有什么龃龉，直到齐远山当了山寨的教官。大概就是这两年吧，李天禄对大哥大嫂有了隔阂，渐渐地就生出一个念头来——要是大哥不在了，这个山寨也就自然成了他的，到那时候就不怕秋水不从，甚至连闫美云，也……嘿嘿。

这个念头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在他心里冒出来的，但是却赶都赶不走，还一天天的生了根。自从他有了这个念头之后，本能的就想到赵啸风和齐远山这两个人，以及他们手下的那几十个精壮弟兄，就成了他达成梦想的最大障碍了。

李天禄看出了老三的心思，也知道侄女的想法，他发觉这正好成为他利用老三的机会。他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马上对兄嫂动手的想法，可是对这个赵啸风和齐远山却不能不早做打算。

他为了能够对付赵啸风那一干弟兄，最近逼着自己手下的人，让他们跟随赵啸风的弟兄一起，接受齐远山的训练。可是他的这些手下实在没有出息，只不过一个来月的时间，这些兔崽子们就陆续寻找各种借口，差不多全都躲开了齐远山的训练科目。他心里痛骂这些不争气的东西，但面上又不能过于严苛，以免这些弟兄对自己生出嫌隙来。

范文标下山去了两天，今天晃晃悠悠回到了山寨，弟兄们见到他向他请安问好，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胡乱应付着。李天禄正好看到他从燕嘴子那边过来，空着一双手，身后只有两个亲信弟兄跟随，知道他又是下山风流去了。李天禄知道这个老三好这一口，也知道他最近和县城“天香楼”的花怜红滚到了一张床上。可是这个老三绰号“笑面虎”，平时很少会板着个脸冷落了弟兄们。现在看他这副模样，一定是心里不痛快，就连那个窑姐都不能消解他的烦恼。

李天禄放慢了脚步，等着范文标走近，然后拦住了他说道：“老三，心里头不痛快？走，到我那儿去，我陪你喝上两口。”

范文标没有拒绝，但是也不热情，似乎兴趣不大。李天禄赶紧说：“走吧，咱哥两个好久没有在一起说说心里话了，到我那儿坐坐，咱俩好好唠唠。”说完也不等范文标表态，半拖半拥的将他拉着走了。

几杯酒下肚，范文标心中有事，开始唠唠叨叨地发泄，不过没有把矛头明确的指向哪一个人。李天禄一边给范文标添着酒，一边看似无意地把话题朝赵啸风身上引，终于挑起了范文标的怒气。

范文标和李天禄对干了一杯酒，放下酒盅，抹了下嘴，对李天禄说：“二哥，大当家的怎么了？眼瞅着老五和姓齐的两人拉拢人心，都不把你我放在眼里了，他也不说伸手管一管？”

李天禄劝他：“三弟，你不能怪大当家的，人家老五和齐教官毕竟替山寨办了不少事。其实大当家心里还是看重咱老弟兄的，你我都是跟随大当家十几年的人了，在大当家心里的分量是不一样的。老四咱不说，就老五和齐教官，才上山几年？谁亲谁疏大当家的会分不清？放心吧。”

范文标回山寨之前已经喝过酒，走到山寨这一路上酒意刚过，现在接着又喝，心里又不痛快，喝下去的酒直朝头顶冲。他瞪着李天禄，语气中满是怨愤的说：“二哥，你也不咋地，兄弟的那点心思你又不是不明白，也不见你帮我一把，在大当家面前说说好话。二哥，你也没有把我当成自家兄弟。”

李天禄苦笑道：“三弟，你那点心事我当然明白，我也帮你劝说过我哥，可是这件事我那侄女不愿意，我哥又宠着我这侄女，谁都没有办法的。三弟，我劝你算了，到山下找个好女人，要是她不答应的话，我帮你去把她弄上山来，你也该有个女人一起过日子了。”

这时候，从开着的窗子看出去，正好可以看到忠义堂前的广场上，赵啸风和齐远山带着一些弟兄在练习贴身搏斗。齐远山跑来跑去看着，不时地出手指点一两招；赵啸风则在一边看，而在他的身边，莲儿照例紧紧相随。从这边看去，可以看出莲儿和赵啸风在说笑，只是不知道说些啥，只能听到莲儿发出的清脆的笑声。

范文标恶狠狠的盯着窗外看，脸上神色捉摸不定。李天禄看似无意的说：“老五的这些手下倒是听他的话，让干什么干什么，也不嫌累。我倒是有点担心，他们一再的去招惹日本人，终有一天会给山寨带来大祸。”

范文标收回目光，喝了口酒，长长的吐出了一口酒气，顺着李天禄的话尾说道：“这些日本人也不怎么样，都说他们厉害，可老五两次都和他们交了手，也没听说日本人有多难收拾。我怕的是老五要是再从日本人那里弄回东西来，这个山寨里就要只知道他赵老五，不知道你我了！”

李天禄笑了，轻描淡写的说：“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赵老五照这么去捋日本人的虎须，早晚会翻船的。这一点我倒是有点替老五担心，像他们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去伏击日本人的车队，只要是其中有一次漏了水，日本人有了准备，他们那点人再能拼也悬了。”

范文标听李天禄这么说，开始也没怎么用心，但是忽然他似有所悟，手中的酒盅举在面前不动了。很快，他就恢复了常态，将话题转向了别的方向，说起了山下听来的一个消息——有国军从南边朝这边过来了。

李天禄很自然的和范文标说起了北上的国军，他们对国军并没有什么好感，更别说寄予什么希望。他们只是觉得又有新的势力进来搅局是好事，如今的鲁西反正是越乱越好，越乱对燕窝顶越有好处。

两人不再说老五的事，直到这顿酒喝完，再没有提起老五一句。李天禄心中明白——越是回避这个话题，越说明老三听进了自己说的话，并且有了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