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

白家最近过得比前段日子平静了不少，自从他们接受刘成基的收编以来，无论是刘成基还是日本人，都没有怎么来骚扰。可是他们全家的心情，却并没有因此快活多少。

前几天离这儿不太远的小屯村那边，日本人和一支武装打了一仗，规模不大，但是弄出的动静却不小。白家的人起先并不知道那支和日本人冲突的队伍是什么人，但随后白起龙就了解到了实情，知道是燕窝顶上五当家的人被日本人包围，差点就全军覆没。

白起龙知道这个五当家就是自己的对头，也是大舅哥的赵啸风。他刚听说赵啸风差点丢了性命，心中涌上一阵快意，很有些幸灾乐祸之感。但是这阵快感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他很快就快乐不起来了。他让手下前往小屯村周围，仔细地打听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知道赵啸风最后被八路军所救，安全的回到山寨去了。得到这个确切的消息，他又是不知道为了什么，居然有点替赵啸风高兴。

赵迎春现在在白家日子过得并不舒心，但在魏小月的庇护下，过得也不算特别难受。她现在全部的心思都放到了儿子身上，看到儿子一天天长大，也就不觉得太苦了。她后来也听说了自己的哥哥和日本人打了一仗，差点吃了大亏，可是并不了解详情，这让她非常担心。

魏小月看出了迎春的心事，就从白起龙那儿打听清楚了事情的全部，然后再去告诉了迎春，迎春这才放下心来。当魏小月去向白起龙打听此事的时候，白起龙明白这是小月在替迎春打听，他装作不知，把事情一五一十说得很详尽，还有意添加了一些能让迎春放心的“细节”。

白起元对这件事的态度就和他哥截然不同了，他听说赵啸风被八路所救之后，就骂起了八路狗拿耗子，似乎对赵啸风没有死于日本人之手非常遗憾。白起元骂骂咧咧的，也不避着迎春，倒是白起凤听不过去，出面劝了他几句。

白景明对此事的态度就让人琢磨不透了，他就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自始至终没对这件事吐过一个字。

白家的自卫队，现在是保安三大队，一直到今天都还是老样子，只是换了一个称呼而已。白景明对大队里的事放手了，全都交给了白起龙去打理。他不光是不再对自家的这支队伍指手划脚，就连平常的应酬也懒得出面，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度过的。

白起龙事实上接管了大队的一切，他对这支队伍的管束就比以前要严得多。白家的自卫队虽说改名是被迫的，比他们的亲家张官庄的张家还要被动，还要不情不愿。但是白起龙知道，白家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实在不怎么样，自卫队一改名，在家乡父老眼中，他们白家就是不折不扣的汉奸了。他知道在百姓心目中，那个主动得多的张官庄张家和被逼不过才虚与委蛇的白家，两家都是汉奸。但是从百姓们的表现来看，似乎张家倒还情有可原，还值得同情；而他白家则像是十恶不赦，货真价实一般。

白起龙现在对这支队伍抓得非常紧，天天驱赶着他们训练，还在镇子四周修建起了工事。他对弟兄们说的是为了防备燕窝顶的土匪，也为了防止八路来骚扰，可是和他贴心的弟兄却发现，他似乎并不是单单为了防备这两个威胁，至于到底还防着什么，那就只能意会不能明言了。

刘成基和他的几十个手下由张朝宗陪着来到了魏岗镇外，以前进进出出毫无阻碍的镇口，现在却设置了关卡，他们都被哨兵拦在了镇口。刘成基和张朝宗都是熟人，关卡上的小队长和队员也都认识，但是这些人尽管态度谦恭，却说什么都不放他们进镇，非得要禀报大队长不可。

张朝宗很无奈，刘成基则有些愤怒，两人都感到有点尴尬，却又无可奈何。在等待哨兵请示大队长的时候，刘成基打量起了魏岗镇的变化。他看到关卡的两边还挖掘了堑壕，镇口沙包堆出的掩体后面，居然还架起了一挺捷克式轻机枪。再向远处看去，还能看到魏岗镇原先早就倾颓破败，不堪再用的老寨墙的台基上，现在正有人在那里加高整修。

前去向“大队长”请示的哨兵离开了很久都没回来，刘成基越等越上火，却又没有对象发泄。他渐渐烦躁起来，看什么都不顺眼了，特别让他不自在的，就是那挺轻机枪——机枪架在沙包上，枪口一直正对着口子外的刘成基和他的手下，沙包后站着两个队员，一脸的肃穆，就像是随时准备据枪射击一样。刘成基平时有点迷信，他左右前后变换了好几个方位，无奈镇口的路太窄，无论他站在哪里，都躲不开那个机枪的枪口。他不再做徒劳的尝试，心中不禁骂着：妈的！你们就算是要摆样子，难道就不会将机枪枪口歪一下？真他妈的不通人情！

好不容易白起龙总算是露面了，人还隔得老远，声音就已经传了过来：“哎呀，是刘团长大驾光临，得罪了。快，快让刘团长进镇！刘团长，张叔，都怪我没有交代清楚，这些人也是死脑筋，让你们久等了。快请，请！”

白起龙来到跟前，还在一个劲地解释，不停地赔着不是，刘成基满肚子的怒火也就无从发泄了。

一行人来到了白家的客厅，白景明已经在那里迎候。大家坐定，一番寒暄过后，刘成基说到了此行的真正目的。他对白景明说：“白先生，我此次前来，是奉了山岛太君的命令，来和你们商议共同抗击八路军和燕窝顶土匪的。”

他以前对白景明是称其为“亮之兄”的，但白起龙并不买账，对他也是以兄弟相称。这么一来，在称呼上就有点乱了辈分，他又不甘心自轻身分，所以就改成“白先生”了。这个称呼听上去就显得有点生分，不过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刚说开了个头，白景明就起身说：“刘团长，我近来偶感风寒，不耐久坐，凡是保安队的公事，已经全部交由犬子起龙打理。你有公事要谈，我就不奉陪了，先行告辞。”说着转对白起龙说，“起龙，你和刘团长谈完公事，就好好招待他们，我已经吩咐过厨下了。到时候就由你和起元作陪，我略感不适，就不要再叫我了。”说着，也不等刘成基回答，朝张朝宗略一点头算是招呼，径直朝后进屋里去了。

白景明走了，白起凤压根就没露过面，除了白起龙，还有就是白起元在一旁相陪。刘成基将山岛的意思做了转达，要白家的三大队即日起加强对狼山方向的戒备，凡是遇到有燕窝顶的土匪，或者燕窝顶左近的八路军小股人马到这一带活动，务必将这些人拿获。

刘成基说只要三大队抓获了土匪或者八路，一旦将这些人交给“皇军”，山岛太君答允必有重奖。

白起元很是兴奋，抢先说道：“那没说的，燕窝顶的土匪本就是白家的仇人，对付他们不用你说。至于八路军，那也……”

他说到一半，白起龙插了进来：“起元说得不错，燕窝顶本就是和白家水火不容，请你转告山岛太君，就说我们三大队义不容辞。你刚才说到八路军，那可是正规军，和土匪不一样。我们三大队对付燕窝顶还勉为其难，再要分出精力对付八路军，那就有点力不从心了。”

刘成基怕白起龙说出拒绝的话来，那他就不大好措辞了，于是抢着说道：“起龙兄弟，你先听我说——这次山岛太君说了，只要三大队能阻止土匪和八路从这里通过，有闲散人员出来就把他们抓起来，并不是要三大队去和他们正面对抗。山岛太君答应你们，要是你们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太君会尽量予以解决。”

白起龙沉吟着没有出声，刘成基又说了：“起龙老弟，其实山岛太君知道你们有难处，也不是要你们正面和八路对抗。太君的意思是要你们把八路军在魏岗镇附近征粮、反日宣传和扩军的那些小股人员抓起来。要是你们抓不住他们，至少也要把这些人驱赶走，还有就是把八路和土匪的动向随时向我报告。

“至于燕窝顶的土匪，我可以给你们交个底，日本人要消灭的，也就是他们中间的那个‘火狼’赵啸风和他的那些人马，别的都在其次。只要你们做到这一点，那么太君将会给你们粮饷弹药，并且会在必要的时候给你们支援。”

白起龙听刘成基提到赵啸风，连忙下意识地朝后面看了看，想要阻止刘成基说下去，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这次倒是白起元明白了兄长为什么朝后面看——他是不想让赵迎春听到他们在商量如何对付她哥哥。他岔开了话题，抢在兄长之前说：“刘团长，你说的这些我们一定照办，只是能不能请你对山岛太君说说，先给我们补充一些粮饷军火。自古道皇帝不差饿兵，你看看，我们接受改编这么些日子了，说是什么保安三大队，弟兄们却连一套军装都还没有混上身，你叫我们怎么让弟兄们去卖命？”

刘成基连忙说：“好说，好说，我保证向山岛太君转告你们的要求，我想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待会儿还请你们商量一下，看看一共需要些什么东西？要多少？然后写个清单给我，我去和山岛太君商议。至于老弟说的军装一事，那是我的疏忽。你放心，我今天回去以后，不出三天，就给你们把军装送来。”

白起龙本打算出声阻止兄弟说话，但是听到白起元向刘成基要粮饷和弹药，他觉得不要白不要，于是就没有出声。现在听刘成基这么说，他开口了：“刘团长，这军装不军装的倒是不着急，可以往后放一放，弟兄们现在穿的是我们白家定制的服装，也还算统一，不会影响辨别和令行禁止。再说了，弟兄们现在的穿着是刚发的，还新着呢，马上丢掉也有点可惜，以后慢慢再换也不迟。倒是粮饷和军火，如果不给些补充，恐怕弟兄们想要出力，也会显得力不从心的。这还请刘团长多多费心。”

白起龙和其弟弟想得可不一样，白起元是想着能穿上保安团的军官制服，显得神气潇洒；白起龙则想到现在白家的人马没有穿保安团军装，人们就已经将其视作汉奸，要是换上那身黄皮，那还不被百姓们背后骂死？所以白起龙要粮饷军火，却不肯要军装。

他的这个心思，白起元并不能理解，刘成基何等奸滑，哪能不明白个中曲直。他笑了笑，并没有说破，只是满口答应白起龙的要求。

张朝宗许久没有开过口了，这时候见刘成基和白起龙似乎相谈甚欢，也来凑起了热闹，他笑着说：“起龙贤侄，你放心吧，刘团长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办到的。”又转向刘成基，“刘团长，起龙贤侄说得没错，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三大队人多，还请你多多在山岛太君面前美言，给他们多发些粮饷弹药才好。”

刘成基狠狠瞪了张朝宗一眼，张朝宗连忙住了口。

他们又说了一会儿，接着就是开席吃喝，直到刘成基脸红耳赤，走路脚下打飘，他这才和手下回了张官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