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3）

赵啸风和齐远山商量此事，齐远山建议这次下山去见萧赣生，最好是赵啸风一个人去。他说虽然不知道萧赣生有什么事要说，但这件事不宜张扬，越隐秘越好。他要赵啸风找个借口带人下山，然后独自去见对方，他和赵啸风都认为这个萧赣生不会有害人之心。

赵啸风在约好的那天，说是要下山看看能不能给山寨弄点东西回来，带上五六个弟兄离开了山寨。按照齐远山的主意，他这次下山，连闫三和都没有跟着，反正他和萧赣生见过面，不至于有什么误会。

他们很快就来到了闫那里村外，赵啸风让跟来的弟兄全都在离村子一里多地外的一个小山岗上等待，同时也监视着他们来的那条唯一的小路，要是有什么人过来就提前报个信。他安排好手下，就一个人朝闫那里村走去。

他以前从没有到过闫三和的家，但是闫那里是个小到不能再小的村子，按照闫三和的描述，他很容易就认准了闫三和的家。他走到闫三和家门前的时候，闫三和的娘从屋里走了出来，她曾经上燕窝顶看过外孙，认得出赵啸风，当即把他引进了屋里。

屋里，萧赣生已经在等着，只是不想太引人瞩目，这才没有到门外迎接。萧赣生上前握住了赵啸风的手，笑着招呼：“赵五当家，你好，能再次见到你很高兴。”

赵啸风略有点拘谨，很客气地说：“萧长官好，上次在小屯那边，多亏了萧长官和你的弟兄们仗义出手，那次走得匆忙，都没来得及好好谢谢你们。”

萧赣生笑着说：“赵五当家，要说谢的话，我还要好好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呢。”

赵啸风看着对方，一脸的愕然。萧赣生说：“前些日子你和你的弟兄，是不是在麻虎峪谷口袭击了保安团的人，把围攻麻虎峪的几十个保安团官兵都给引走了？”

赵啸风点头说：“有这事，难道那天在麻虎峪里面的人就是萧长官？”

萧赣生一边示意赵啸风在桌边坐下，一边说：“是啊，那天是我们在路上突然遭遇了保安团的人，三个战士牺牲了，我和一个排长逃进了麻虎峪。麻虎峪的山神爷和他孙子帮我们抵挡了一阵，但是我们两人的子弹都打光了，要不是你们在保安团身后及时出手，那天我们就悬了。赵五当家，要说谢，我还真的要谢谢你们。”

他们两人都坐定了，赵啸风看着萧赣生，忽然感到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一下子近了许多。他的拘谨感没有了，脸上不知不觉中带上了笑意，说道：“萧长官，你看我们就不要再这样互相谢来谢去的了，我是个爽快人，今后萧长官和你的弟兄就是我的朋友了，有什么话就请直说。还有，萧长官不要再叫我五当家，叫我名字即可。”

萧赣生笑着说：“好，只是你也别叫我萧长官，我们都以名字相称好了。赵兄弟，我是民国四年生的，不知你今年贵庚几何？”

赵啸风回答：“我是民国五年生人，如若萧兄不嫌弃我是个草野莽夫，以后我就叫你萧二哥了。”

萧赣生乍一听之下有点迷糊，但很快就想到了梁友田说起过的这里的民俗，知道对方跳开“大哥”不叫而叫“二哥”，这是表示尊重的意思。他马上笑着回答：“好！好！这么叫大家都觉得亲近一些，要不然‘长官’、‘当家的’叫着，听着也有点别扭。既然这样，我就托大叫你一声赵老弟了。”

赵啸风虽然对八路军不甚了解，在他的心目中，对八路军的看法和对国军的看法是差不多的——都是所谓的“官兵”。他对日本人在中国的土地上横行，也充满了厌恶，但是这种厌恶还只是停留在对异族入侵者本能的排斥上，还没有那种对侵略者践踏我国土、屠戮我国民的刻骨仇恨。因此，他对眼前的这个八路军的长官，心中存有一份好感和感激，却并没有对其抱有一份尊崇。

接下去，萧赣生慢慢将自己的想法都对赵啸风说了，希望他能投身到抗日民族斗争中去，为国家民族做出一份贡献。

赵啸风和萧赣生谈了很久，他也认同对方的分析，明白在燕窝顶这样的土匪队伍里，对他个人也好，对他手下的弟兄们也好，都不是一个长久的好的结果。他对参加八路军打鬼子也并不排斥，他认为参加八路，也算是受了“招安”，对他和弟兄们来说，总要比一直当土匪好得多，说不定今后弟兄们还能拼杀出一个好前程来。

但是，赵啸风认为燕窝顶大当家的李天福当年救了自己的命，又让他当了山寨的五当家，这份恩情实在太大了，他不能随随便便离开燕窝顶，那样做太对不起大当家了。至于萧赣生说的，要他团结山寨的弟兄，最好能说服李天福等人一起下山，参与到抗日斗争中来。赵啸风仔细想了想，觉得这好像并不太可能。他认为大当家和二当家的都不太可能同意下山投奔八路，虽说他们兄弟二人也都有接受官府“招安”，以此谋个“正途”的想法，但是他们认定的是国府“正统”，不是杂牌的八路。

赵啸风把自己的想法都老老实实对萧赣生说了，他说在山寨里，要是说到有可能听从他的劝告的，只有齐远山和闫三和两人。他算了一下，真能接受他的建议的，顶多不会超过一半弟兄。他说他不想弄得山上的弟兄们分裂，最后反目相向。

他没有答应萧赣生的提议，但是并不敌视萧赣生和他的队伍，所以两人的谈话虽然分歧不小，却始终都是心平气和的。最后赵啸风答应萧赣生——今后只要是萧赣生和八路军有什么需要他赵啸风的地方，只要是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他绝不推托，一定和他手下的弟兄们全力以赴，能出三分力的绝不留一分。

萧赣生事前和梁友田等人仔细探讨过说服赵啸风这件事，他们都认为这件事绝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办到的，这需要一个过程，可能还会是一个痛苦的、艰难的过程。所以他对赵啸风的回答一点都不意外，反而对今天能和他谈到如今这个状态，已经感到超过预料了。

萧赣生在交谈快要结束的时候，对赵啸风做了一点告诫，提醒他要注意防范山寨里可能存在的内奸。他说：“赵老弟，很高兴今天能和你这么敞开胸怀地交谈，我完全理解老弟的难处。我说的只是一个建议，你可以慢慢考虑。最后有件事我想有必要提醒一下——上次你们在小屯那边遭到鬼子的反伏击，差点吃了大亏。这件事我们总觉得有点蹊跷，所以事后我们调动了一些关系和手段，从某些方面对这件事进行了一些查究。我必须实话实说，我们并没有找到什么真凭实据，只是我们的调查没有能消除我们原先的怀疑，反而加深了疑点。我今天说这些，请你相信我们绝没有别的目的，只是提醒你一下，以免在不知不觉中吃亏。”

萧赣生怕话说得不慎，被赵啸风误解，进而将到目前为止取得的，那点互相间还比较脆弱的信任都抵消了，所以在说到正题之前，先做了一番解释。

赵啸风倒是没想得那么多，他说：“萧二哥，有什么话你尽管直说，我明白你的好意，不会有别的想法的。”

萧赣生于是说了下去：“我们的人发现你们山寨的三当家范文标，他常常进城，在小屯村出事前不久，还好像曾经和刘成基有过接触。我们的人没有能够找到他们接触的证据，只是发现了一些迹象，说明有这种可能。范文标此人我们也曾做过了解和分析，得出的结论是此人比较阴险，做事喜欢暗中耍心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私心极重。你和齐教官今后办事，对此人还是要稍加提防。”

赵啸风在山上的时候，也曾经和齐远山说起过小屯村附近的事，也谈起过范文标的为人。齐远山对此人的看法，大致上和现在萧赣生说的差不多，也认为整个山寨里如果有人要加以提防，那么首先就是这个范文标，还有一个就是二当家的李天禄。不过他没有把他和齐远山交谈的事说出来，但是对萧赣生的好意再次表示了感谢，表示会在以后的活动中尽量小心。

两人的会面到了这个时候，也就接近了尾声。萧赣生对第一次见面，就能和对方谈得如此融洽很满意。他们并没有留下今后联系的方式，赵啸风是没有这种要求，萧赣生是很明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知道双方的了解和信任还远没有到这一步的程度。

两人就此分手了，赵啸风先走，在村外和弟兄们会合以后，就朝山寨去了。这几个弟兄都是他最信任的，他们已经在村外等得异常的焦急和不安，但在赵啸风回到他们这里之后，他们中谁都没有问起他们的头儿为什么去了这么久，更没人问起当家的去办什么事。

在他们后面，萧赣生在闫三和家又坐了二十多分钟，他和闫三和的娘谈得很是热络，外人看上去犹如一对母子一般。他估计赵啸风已经走远了，这才告别闫三和的娘，也顺着赵啸风走的那条山路走了。

在他走到离开闫那里村三里地左右的地方，山路在这个地方分成了两岔。他来到岔路口，从一边的山坡上一片茂密的树林里，走出了两个同样穿着便衣的战士，都带着短枪。这是萧赣生带来的警卫，为了不引起赵啸风的猜疑，他把他们留在了这个岔路口，并且叮嘱他们，一定不能在赵啸风的人面前暴露，除非有紧急的事情发生。

他站在岔路口看着朝高处去的那条山路，看了看那两个战士。那两个战士会意了，其中的一个报告说：“赵啸风带着六个人来的，现在已经带着他们回山寨去了，没有发现其它情况。”

萧赣生点点头，说了声“回去吧”，和两个战士往那条通向低处的小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