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4）

范文标回到山寨以后，表现得一如既往，还是常常下山，但也没什么异常的。山寨里的日子清苦寂寞，大当家的守着老婆子女，还不觉得怎么样，别的当家的和一些小头目就难熬一些。赵啸风和闫三和两人还好说，他们和弟兄们一样，不会觉得有什么难以承受的。李天禄和范文标就不一样了，他们常常会到山下去找点乐子，山寨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也都习以为常了。

燕窝顶的土匪虽说有名，但是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山寨里的土匪偶尔进城，只要不在城里动刀动枪，也不在城里打家劫舍，官府都是睁一眼闭一眼相安无事。

李天禄和范文标有时候想要潇洒一回，他们也会进城去，但是燕窝顶到县城实在有点远，李天禄一年中也去不了几次。范文标有时候去得勤一些，特别是最近这段时间，去得更多些。但是毕竟有那么一段路摆在那儿，他去得再勤快，一个月也顶多一两趟而已。

进城不方便，山寨里弟兄们的日子都过得清苦，他们就算是想要好好吃喝一顿，在山寨里也过于招摇，会冷了弟兄们的心。再说在山寨里也弄不出好东西来，于是他们就会到山下离得近些的大镇上去，在那里吃喝玩乐一番，拔腿回到山寨，谁都不会见着，自然也就没有眼馋的人了。

山寨下面离得最近，又能够找到吃喝玩乐的地儿的大镇，当属魏岗镇了。以前李天禄和范文标也是魏岗镇上的常客，那时候双方井水不犯河水，他们进镇时只要不带着人马，三五个人去的话，白家的自卫队顶多远远看着，不会上前寻事。

可是自从赵啸风来到山寨以后，燕窝顶渐渐就和魏岗镇白家变得势不两立，燕窝顶上的人自然也就不再进魏岗镇。另外一个大镇张官庄，燕窝顶的人也不再涉足。如此一来，燕窝顶近处李天禄和范文标能够去的，也就只有一个东梁庄了。

东梁庄和魏岗镇、张官庄相距也就几里地，在这一带也算是比较大的村子了，但和前两个村庄相比，那还是差了不少。东梁庄不但是规模小人口少，庄上也少了做皮肉生意的女人，还好要找吃喝不算难，庄上有一家饭馆还不错。范文标是这家饭馆的常客，李天禄以前来的次数也不少，不过近来不常光顾了。

现在山寨里的吃喝不成问题，不过想要吃好的喝好的，那就一个月里只能摊上一两次了。这一两次吃的也不过就是有肉而已，别的也只是将就。这种日子在弟兄们来说是过惯了的，很少有人叫苦，只有李天禄和范文标，还有他们的几个最亲近的弟兄，这才会老是觉得不满足。

李天禄以前偶尔也和范文标一起进城寻欢作乐，但自从那次赵啸风在小屯村附近差点被鬼子干掉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和范文标两人一起进过城。有时候他碍不过范文标的再三相邀，也会和他一起到东梁庄去吃喝一顿，不过总是要范文标请过好几次，他才会答应陪他一次，而且之间毫无规律可循，都是临时决定，说走就走。

这天，范文标又来邀他出去喝酒，他见对方也算诚心，就带着三个弟兄和范文标一起下了山。他们来到东梁庄那家常去的饭馆，照例要了一间靠近后门的雅间，范文标问了一声以后，就自己做主点起了酒菜。

李天禄在进饭馆之前观察过外面的情况，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进来之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是近来他的警觉性很高，坐下之后还是有点不踏实，却又说不出来到底什么地方让他有这种感觉。就在这时候，一个跑堂的伙计进来添茶水，先给他面前的茶杯倒满，然后再给范文标倒。这都很自然，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李天禄只是觉得这个伙计以前好像没见过，于是就多看了一眼。

他朝那伙计看的时候，正好看到伙计和范文标在对视，这也没有引起李天禄的什么想法。但是那个伙计在发现李天禄看向他的时候，赶紧将目光从范文标的脸上移开，他移开得太快了，这个动作就忽然拨动了李天禄的心弦。

李天禄不动声色对范文标说：“老三，待会儿回去的时候，把这里的茶叶带些回去，山上的茶都比这差远了。”

范文标说：“二哥想喝这儿的茶那还不好办，伙计，你去告诉你们掌柜的，就这个茶给我二哥包上两斤，账一块儿算。”

伙计连忙答应：“好嘞，马上就去给您二位准备。二位，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要是暂时没啥事了，那我先告退。”

李天禄随口说道：“伙计，你倒是很会办事，我以前好像没见过你，是新来的吗？以前就干这行？”

那伙计恭顺地回答：“回二爷，小的到这儿还不满一个月，以前是在城里做事的。我老家在这儿，我娘老了，身边也没人照应，我就回家来了，也好就近照应照应娘。”

李天禄听他这么啰哩啰嗦的说了一通，心中不觉好笑——这伙计还没等自己问到，就把他在这儿出现的原因都交代得清清楚楚，此人要么是有多嘴的毛病，要么是生怕自己怀疑什么——这就叫欲盖弥彰。

这一顿吃喝很正常，和以往一样，没什么事情发生。回到山寨以后，李天禄暗中派了一个手下前往东梁庄，他给这个弟兄的使命很简单，就是让他暗中盯死饭馆里那个新来的跑堂，并且弄清此人的来历。

这个弟兄平日里和李天禄走得并不近，不哼不哈的，在别人眼里完全是个可有可无的人。他的消失，在山寨里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少数几个平日和他交好的弟兄，虽然注意到了他的消失，却同样没有当回事。这样的角色李天禄手下一共有两个，是他暗地里特别准备下的，就是用在关健的时刻，又不至于引起别人的注意。

李天禄花在这两个人身上的大钱没有白费，这个人到东梁庄只不过两天，就已经摸清了那个伙计的底细。李天禄听说那伙计确实是东梁庄人，名叫邱二狗，家中也确实有个老娘，但是此人在回家之前，是刘成基的手下以后，只是笑了笑，什么都没说。他要那个弟兄一定盯紧了邱二狗，不要漏掉他的任何举动，也一定不能让他察觉。

李天禄耐心地等待着，又过了几天，那个弟兄终于向他禀报了他想要听到的消息——三当家范文标去了东梁庄，并且见了邱二狗，神神秘秘的，好像有什么事情要背着别人一般，三当家离开后，邱二狗请假去了城里。听到这个消息，李天禄的心定了，他不怕别人背地里干什么勾当，就怕干了这些勾当他不知道。现在他既然知道了这个老三和邱二狗勾连在了一起，另一头拴着的应该就是县城的刘成基“团长大人”，这样他就心中有数，也就不怕了。

李天禄一直在等着老三有什么动作，他要后发制人，谋定而动，利用老三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还要让老三替他背上黑锅。

范文标哪里知道二哥会这么算计自己，他还一直以为二哥被自己蒙在了鼓里，还在想着怎么利用二哥呢。山岛通过刘成基交给他的任务是搅乱燕窝顶，然后杀掉赵啸风和齐远山那一小股人马，说服李天福兄弟两人归顺皇军，改编为保安团替皇军办事。

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做到这几件事，哪怕做到其中的一件也很难，于是就向刘成基提了个建议。他的建议是设法诱捕李天禄，然后用李天禄威胁李天福投降，只要李天福兄弟两个能投降，再合力解决掉赵啸风和齐远山，以及山寨里不愿意投降的人，那就好办了。

刘成基在请示了他的主子山岛之后，同意了范文标的建议，并要他设法把李天禄诱骗到山下，最好是诱骗到城里来。

范文标自以为他的这些勾当不会被人发觉，就按部就班实施起来。不过他的最终目标，并不是将李家兄弟诱降就算了，他还有自己的打算，只是对谁都没有说而已。

他不时在李天禄面前抱怨，抱怨山寨里要吃没吃要喝没喝，还没有女人，撺掇着李天禄陪他进城去好好乐一通。

李天禄在老三劝他进城的时候，就明白这次的进城和以往肯定不一样，在县城等着自己的多半就是一场鸿门宴。他想了许久，最后决定冒一下险，他的计谋要是不和山岛直接交谈，那是很难如愿的。

他决定进城了，但又不能让老三察觉他是有意而为，所以在老三劝他下山的时候，他拖延着没有答应。直到老三快要绷不住劲了，他才显得并不太积极地答应了和老三一起进城一次。他装出一副横下心来的样子，说：“老三，他娘的我和你说实话，在这山上别的都好忍，就是碰不到女人这一点忍不了。算了，我这些日子也憋得难受，就随你一起进趟城吧。不过老三，你我这趟进城，还是隐密一些为好，我们谁都别告诉，人也尽量少带，偷偷地去，偷偷地回。你去安排吧，什么时候走听你的。”

范文标心中狂喜，他装出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眼珠转了半天，这才说：“二哥，我看明天吧，行吗？”

李天禄爽快地说：“以前下山不都是你安排的吗？听你的，就明天。我这次只想带两个弟兄下山，你呢？我的意思是也别多带人。我们是去玩乐的，又不是去打仗，人多了没用，反而招人眼。”

范文标说：“好，那我也只带两个弟兄，我们明天临走之前再告诉他们要去哪里。”

李天禄没有表示反对，这事就这么定了。范文标和李天禄分开以后，马上找来一个信得过的弟兄，让他下山去了。这个举动并没有逃过李天禄的眼睛，他只当没看到，在心里把自己的计划又过了一遍，确信没有什么遗漏之处了，他脸上挂上了一个不易为人觉察的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