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3）

范文标早就算计好了，就在这一段路上伏击李天福。他知道前方将是日本人和二当家的人马解决赵啸风的地方，赵啸风的人再能打，现在也只剩下三十几个人了，面对日本人和李天禄手下的严密包围，他们将很难逃出生天。

他的计划是利用前面日本人对赵啸风下手的时机，让自己安排的枪手击毙李天福，然后他再趁机杀回去。他不会杀回去对闫美云等人下手，而是要杀掉那个枪手灭口，要让闫美云和莲儿相信，他是好人，是回去救她们的。他和两个最信得过的手下，已经连杀死枪手灭口之后，给那个枪手栽赃的物件都准备好了。

那个枪手是他花了大钱从二当家的手下中收买的，他会让大家相信那个枪手是受到了赵啸风的指使，而赵啸风杀大当家是为了投靠八路，用大当家的作为见面礼。就算有人不相信赵啸风会干这种事，只要人死了，那就是死无对证的事，即便有人怀疑其中有鬼，也会首先怀疑到二当家身上。他觉得他的这个安排非常好，一石二鸟，最后得到好处的还是他。

他带着队伍突然停了下来，并且向后方返回，只是走得非常小心。但是事情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前方一直没有传来日本人剿杀赵啸风的枪声，而他埋伏下的那个枪手，也一直没有任何动静。

他心中疑惑不解，但又不敢大模大样在大当家的人面前露面，只好派了个弟兄前去查看。很快那个弟兄就回来了，告诉他说大当家的队伍并没有过来，而是停在了将近两里地外。

范文标小心翼翼地带着几个人向后面摸过去，走出没多远，就看到大当家的果然停在了远处的一个山坡上。大当家的现在站在那里看着脚下的山路，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他完全没有继续朝前走的意思。

范文标这下子感到进退维谷了——前面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到现在都没有传来枪声，难道说赵啸风他们觉察到了危险，没有掉进陷阱里？而后方的大当家现在又好像有所防备，要是他不再前行的话，那自己就没有出手的机会了。

范文标朝一边的山头上看着，他大概知道那个枪手所在的位置，但是并不了解具体的地点。他搜寻了一遍，没能找到枪手所在，但就他所知道的枪手可能隐蔽的地方，现在如果对大当家的开枪的话，距离好像远了些，再好的枪手在这个距离上也保证不了一击必中。

他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错过了今天，还有没有这么好的机会暂且不说，只要有一点引起大当家怀疑的地方，今后被杀的就可能是自己。

他看了看身边的五个人，这五个人都是他最信得过的手下。他再看看后面，自己的大部分弟兄并没有跟上来，他咬了咬牙，决定孤注一掷。他带着这五个人，一路上借助树林的掩护，一点一点的向大当家那边摸了过去，终于来到了大当家站立的那个山坡对面一个不高的山包上。

他最后一次看了看五个手下，只见他们在自己的两侧和身后，成半月形的拱卫着自己。他们不愧是自己的死党，现在他们如此隐秘地摸到了离开大当家这么近的距离，却没人提出疑问，也没人表现出犹豫，始终和自己的行动保持着一致。

他目测了一下自己到大当家那里的距离，直线算的话大约有两百三十米左右。他将食指伸进嘴里，然后拔出来竖到了面前，手指上传来的感觉告诉他，现在有一点点逆风，很小。他又仔细观察了一下自己这里和大当家之间的那块洼地，发现洼地里的小树梢几乎不动，说明洼地上空气的乱流也不大。这个距离和这样的条件，他自信打一个固定目标还是十拿九稳的。

他从离得最近的一个弟兄手中要过一支步枪，然后小心地将枪管从小树丛中伸出去，慢慢拉开枪机，一棵子弹从枪膛里跳了出来。他没去管那颗蹦出来的子弹，看了一眼枪膛，确信里面还有子弹，然后推上了枪机。他调了一下表尺，然后开始向对面山坡上的李天福瞄准。这时候他的注意力已经全都集中到了目标上，在他身后发出的一些细微的响动，根本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就在他瞄得准准的，右手食指开始用力，眼看着就要扣下扳机的第一道火，一声枪响突然在咫尺之间爆发，他的头被从侧后方射来的子弹打爆了。

另外几个弟兄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就听身后一个声音大声喊道：“大当家的有令！范文标犯上作乱格杀勿论！其余所有弟兄和此事无关！”

喊出这句话的是他们中的一个，他手中的盒枪就是刚才那一声枪响的源头。另外的四个弟兄中有反应得快的，此时已经一个翻滚仰躺在那儿，手中的枪也已经调了过来。但是仓促之间作出的本能反应虽快，却没来得及找准目标，他们四个又都在开枪的那个弟兄的前面，处境还是非常不利。那个弟兄的喊话停了，四个弟兄也停止了继续活动，在那人的枪口下，慢慢放开了手中的枪。

那开枪的弟兄看到局势落入自己的控制之中，于是慢慢站了起来，一手的枪口依然对准着四个同伴，另一只手朝上举起摇晃了两下，这是在给对面大当家的打招呼。

对面大当家的显然对这个情况早有准备，枪响以后只是略猫了下腰，将原先对着别处的目光投向了这边。在看到这边的那人打出手势之后，他对着这边大声喊了起来：“对面的弟兄们都听好了！范文标阴谋加害于我，我早就知道。现在他已经死了，所有他手下的弟兄听好了——范文标的事和你们无关！从现在开始你们都听马宝兄弟的，你们还是我的好兄弟！”

另外的那四个弟兄这么些年来，一直和这个马宝称兄道弟，都是范文标最信得过的人。他们都以为不管别人怎么样，他们这几个弟兄都应该是三当家的生死兄弟了，没想到马宝居然是大当家的人。

大当家的声音顺着风传过来，这边的弟兄都听得很清楚，那四个依然躺在那里的弟兄放松下来了。马宝看到了四个同伴表情和姿态的变化，想到自己这次立了大功一件，按照大当家的事前的承诺，以后这个三当家的就是自己了。他不免有点得意起来，脸上挂上了笑，手中的枪口不知不觉中低垂了下去。他看到四个同伴已经没有了异动的迹象，应该都是选择了顺从大当家的，就抬眼向对面的大当家看去，并且想要喊上两句，让大当家的放心。

他的嘴刚张开一点，喊声还没出口，就发现同伴中有人突然动作了。他立即抬起枪来，并且将枪口指向那个突然发难的同伴。可是就这一瞬间，他已经慢了一步，对方的枪先响了，他猛地朝地上倒去。

除了开枪的那个以外，三个躺着的同伴中，有一个趁机抓起了枪，并且想朝开枪的那人射击。但这时候还有人也已经开了枪，抓枪的人也被打死了。剩下的三个人互相看着，很快就确认了他们都不相信李天福会放过自己，于是朝后面爬去。很快他们就退到了对面大当家的人看不到的地方，这才站起身来，迅速地向后面原先范文标的队伍隐蔽的地方跑去。

他们这边的枪响和呼喊，也传到了另一边一个藏在一块山石后面的人耳中。此人就是那个被范文标高价收买的，原本是二当家手下的枪手。他所在的方位，是在另一边的半山腰上，正是李天福早先一直在注视着的那个方向。

枪手和李天福的距离在五百米以上，他没有把握，所以一直在等着李天福再向山下走一段路，只要进入到三百米之内，他就有点把握了。如果按照他事先的计算，李天福能够走到山坡下面的拐角处，拐过弯来以后刚好是正对着他的枪口。他在路边已经选好了两个参照物，第一个参照物是一颗红枫树，离开他的藏身处约有两百米多点。他已经对着这个参照物反复地瞄过，只要李天福走到和红枫树的树干并行，他保证可以做到一枪毙命。

他为了钱可以对任何人下手，也不相信任何人，所以他的伏击地点连范文标都不清楚，只是知道一个大概方位。他的打算是完成这票“买卖”，然后马上躲起来，找机会再向范文标要剩下的一半钱，要到钱就从此以后消失，跑得远远的不再回来。

李天福在山坡上站着不下来，他就觉得有点心虚，感觉很不好，但是又不舍得放弃另一半钱。他忐忑地在那里守候着，希望李天福还能往下走，他还能完成致命的一击。当远处的枪声和喊声传来的时候，枪声很响，但是喊话声只能断断续续听到一字半句，他没能弄明白怎么回事。

后来那边有人站了起来，他看得出那个人的身形，好像是范文标身边的人之一，叫做马宝还是什么的？他不能确定。马宝朝李天福打手势，李天福向他那边喊话，他还是听不清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范文标出事了。他事先已经拿了范文标的一半报酬，现在见到势头不妙，他打定了逃走的主意，一半就一半，回去带上钱赶紧走人。

他小心地向后退走，并不是走来的路线，而是掩藏着身影绕向了没有路的方向，也顾不上荆棘枝杈划得浑身疼痛了。

他这么小心倒并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对，而是他一直以来养成的小心谨慎的习惯而已。这个习惯却真的救了他一条命——在他过来的路线上，两个范文标的手下一直在等着他返回，无论他能不能击毙李天福，等着他的都将是这两人射出的子弹。

如今那两个杀手也已经觉察到了事情好像出了岔子，三当家的似乎有点不妙。那个枪手一枪不发就从另一边潜行逃离，更让他们觉得心神不宁，也就顾不上再去理会那个逃跑的枪手，他们也悄悄回去找自家的兄弟们去了。

赵啸风所在的位置看不到范文标被打死的地方，也听不清前面喊叫的都是什么，只是凭枪声响起的位置和次序，判断那里发生了意外的情况。他正在那里揣摩着到底发生了什么，范文标的手下蹲守的地方就发生了躁动，很快就看到那些人乱糟糟的朝这边奔来。

赵啸风此时已经下定了脱离燕窝顶的决心，范文标的手下坏料不少，他本就并不怜悯这些人。现在他们朝这边跑，要是让他们过去，那么最终就会抄了齐远山的后路。他咬咬牙，对手下弟兄喊了声：“打！”

他们占据的这段路比较狭窄，对面过来的范文标的人虽然多，但也是有劲使不上，更何况现在他们都已经是无头的苍蝇。赵啸风这边的十几个弟兄借助树林的掩护，一顿射击就将这些人打了回去。范文标的人没有还击，正好他们身边有一条猎人踩出来的小径，谁都不知道它通向何处，有人慌不择路朝那边跑，其余的人也就跟着跑去。

赵啸风看到范文标的人全都跑掉了，其中没有见到范文标的身影，知道老三可能已经凶多吉少。他不敢在此久留，立即带着手下弟兄往回跑，很快就来到了那个十字路口。

前面的齐远山此时也已经和敌人发生了交火，他们的对手是鬼子，战斗力就不是土匪或者保安团所能比的了。但是鬼子对这边的情况不太明了，同时这一段山路也无法展开兵力，所以齐远山的手下交替掩护着撤退，显得有条不紊。

鬼子的追兵从对手的动作中也看明白了，这些人不但单兵作战技能出色，而且班组技战术水平也很有章法，战斗力不容小觑。双方的射击都不是很猛烈，被打到的人很少，一点一点地向交叉路口退来。

赵啸风看到齐远山的人并没有大的危险，于是让自己的手下先朝左边的小道上退去，他和两个弟兄在路口等着退过来的人。齐远山的十几个弟兄看到了赵啸风在路口等着，但是他们还是那样不紧不慢地依次撤退，毫不慌张，也不加速。

撤退的弟兄们来到路口，就在赵啸风的指引下向旁边的小道撤去，他们一旦拐进小道，就立即加速向前飞跑起来。最后撤到路口的是齐远山，赵啸风让他和最后的三个弟兄拐向了小道，然后他和那两个守在这里的弟兄开始阻击后面的追兵。

他们虽说只有三个人三支枪，但是枪法极准，后面的鬼子根本无法冲过来，双方在这段狭窄的山路上对射着。赵啸风打光了盒枪的两个弹梭，那两个弟兄也各自打掉了两夹子弹，他估计齐远山他们都已经跑出去至少一里多地了，这才和那两个弟兄突然收枪，用最快的速度向前面的队伍追去。

后面的鬼子冲到了岔路口，一个中尉军官犹豫着，最后让手下的一个曹长带着约二十名士兵向岔路追去，他自己则带着大队向原定的方向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