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4）

介马庄的枪声清晰地传到了麻虎峪，正在麻虎峪里收拾着自己布下的兽夹、绳套、陷阱、窝弓等等捕兽工具的鲁大山，停下手中的活计赶回了家里。

他家的屋子离开麻虎峪口不远，看到他回来，山神爷什么都没说。他妹妹小嫚早已有点着急，没等哥哥开口，就递上了她准备好的猎枪和火药、弹丸。鲁大山接过猎枪就要出门，小嫚抓起另一把猎枪想跟上，被她哥哥阻止了：“小嫚，你留在家里，我一个人过去看看再说。”

小嫚嘟着嘴说：“哥，介马庄的枪声响到现在，还开了炮，这么大的动静还从来没有过，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哥，你就让我去吧，再怎么样，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些。”

鲁大山还想拒绝，山神爷开口了：“大山，就让小嫚陪你去吧，她不用你分心，还能够给你搭把手呢。你们去了千万别冲动，什么事情都从长计议，该忍的时候就忍着点。小嫚，你到时候得劝着点你哥。”

鲁大山心急如焚，一路小跑朝介马庄赶，小嫚虽说在山里也算一把好手，还是差点跟不上。他们两人刚走到一半的时候，就遇上了介马庄里逃出来的村民。那些村民告诉他们兄妹，小鬼子进了介马庄，人数很多，怕是有几百个。鲁大山问村民看没看到何香秀和她的爹娘？那些村民说香秀家所在的那半个村子里，大部分人都被鬼子捂在家里了，没看到他们逃出来。

鲁大山这下子更着急了，撒开腿就朝介马庄的方向飞跑起来。他和小嫚两人赶到介马庄外的时候，村子里已经布满了鬼子。香秀家坐落在村子最前边，从鲁大山现在所处的位置，只能看到香秀家的一个屋顶。他们两兄妹都是狩猎的好手，但是村子全被鬼子占了，还占住了靠近他们这边的那个土岗，把通向香秀家的路全都堵死了。

兄妹两变换着方向试了几次，都没法避开鬼子的眼睛到达村子的另一半，有一次还因为靠得太近被村里的鬼子发觉，被鬼子一阵乱枪打了回来。他们如果选择绕到对面去，在这样的山地里，要花的时间那就长了去了。

他们在这边能够听到香秀家那边的半个村子里，时不时地响起几声枪响，鲁大山快急疯了。有两三次，鲁大山都已经准备不顾一切硬闯了，还好身边有个小嫚硬把他给拉住了。他的性子很刚硬，有时候显得有点急躁，胆子大的时候让人觉得他有些鲁莽。其实并不是这样的，他常年和狡猾的野兽，特别是狼和狐狸这些奸诈的野兽打交道，早就已经练成一副冷静沉稳的性格。他知道审时度势，做事并不冲动，今天只是因为关心心上人，这才有点激动。如果不是这样，那小嫚根本不可能劝住他。

他不知道香秀现在怎么样了，但是还明白面对这么多鬼子，自己根本没办法对付。他明白自己如果真来硬的，不但达不到目的，还可能会刺激鬼子，让他们做出或许还没做的事情来。他和小嫚只能等，别无他法。

他们等了一阵，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但感觉上像是等了半天都不止。村里传出了尖利的哨声，鬼子们开始向那边的半个村子收缩。鬼子的速度很快，一会儿的工夫，他们就已经在那边的半个村子里整理好队伍，迅速地向马回岭和燕窝顶的方向去了。

鲁大山和小嫚没等鬼子完全消失在山林里，就已经飞奔到了香秀家的门前。她家门前那块小场地上，香秀的爹娘都倒在了血泊之中，那鲜血都已经渗入土中，并且颜色变得很深，应该是有了一会儿了。

大山看了看香秀的爹娘，知道两人已经死了，顾不上再仔细看看，他冲进了屋里。屋里的情景让他悲愤至极，一时间站在当地既不喊叫也不动弹，脑子里变得空空荡荡。

小嫚跟进了屋里，看到躺在炕上的香秀，她几步冲上前去，随手扔掉猎枪，大声呼喊着：“香秀姐！香秀姐！”哭喊了几声之后，她随手拉过被子给香秀盖上。

大山木然地看着小嫚做的这一切，还是毫无动作，只是他的脸色变得煞白。这种白色出现在他风吹日晒成了棕色的脸上，那种效果让人看上去害怕，让人感到恐惧。

小嫚没有听到哥哥的动静，回头朝她哥看了一眼，哥哥脸上的神色让她心惊。她突然想到爷爷的关照，生怕哥哥突然爆发，失去理智地前去找鬼子拼命，于是连忙上前想要劝解几句。

忽然，鲁大山仰头发出了一声悲愤的长吼，其力度几乎要将屋顶掀开。小嫚刚伸手拉住了他的一条胳臂，鲁大山就猛地一个转身朝门外冲去。小嫚的手被挣脱了，她连忙捡起猎枪追了上去，但是鲁大山跑得飞快，她哪里追得上。

眼看着鲁大山直奔鬼子消失的方向而去，小嫚追不上他，情急之下忽然大声喊道：“香秀姐！你快管管我哥吧！香秀姐！”

鲁大山随着小嫚的这声喊猛地停下了，他慢慢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妹妹。小嫚乘着这个机会，很快跑到了她哥身边。她怕哥哥又会转身跑掉，连忙说道：“哥，爷爷让我们遇事要冷静，你现在这样去找鬼子拼命，不但报不了香秀姐的仇，连你自己也会搭进去的。哥，我们回去吧，先把香秀姐的事办好了，再去找鬼子报仇也不迟。”

鲁大山听到小嫚一再提到爷爷和香秀，他比先前要冷静得多了。他向小嫚身后香秀家的屋子看了看，沉默了片刻，开口对小嫚说：“你回去吧，先把香秀和她爹娘安置一下。我到前面去看看，很快就回来。”他看小嫚还是一脸的不放心，又说，“放心吧，我不会乱来的，不会去和鬼子拼命。和他们拼个同归于尽不合算，我还要留着这条命，以后好好地收拾他们呢！”

小嫚知道自己劝不住哥哥，也拉不住他，虽然还是很不放心，但是也只好如此了。她看着哥哥，看到他脸上虽说依然是悲痛和仇恨的神色，但看得出比刚才那一阵好了许多，脸上比刚才多了几分坚毅和冷静。她无奈地点了点头，目送着她哥转身继续朝鬼子的方向追去。

鲁大山此时确实恢复了一个猎手的冷静，即便还是义愤填膺，至少也已经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他一路急追，没多久就看到了前面同样全速行进中的鬼子队伍。现在他们所处的地势是渐行渐高，鬼子处于高处，如此一来鬼子的队伍常常落入鲁大山的眼中，而他也同样很容易被前面的鬼子发觉。

这时候的鲁大山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他并不靠得很近，别说这些鬼子人这么多，就算是只有几个，他仅凭山路上留下的痕迹就不会把他们跟丢。

他跟着鬼子一直到了燕窝顶下，那里已经有一队鬼子在等着了。鲁大山看着自己跟踪的鬼子和那里等着的鬼子会合到了一起，几个鬼子军官聚到一起，对着燕嘴子的那道山脊指指点点，其中还有人用望远镜朝上面观察着。

燕窝顶上很平静，什么动静都没有，看不出上面到底还有没有人。鲁大山看着最大的那个鬼子军官对一个军官比划着，那个军官听完吩咐，就带上十几个鬼子，小心翼翼地顺着燕嘴子那道石脊朝上面爬去。

这十几个鬼子快要爬到燕嘴子顶部的时候，那上面出现了人影。上面的人影看不清有几个，但肯定不多，也没有开枪。鬼子军官到了那几个人影跟前站下了，似乎在交涉着什么。很快，鬼子军官就对山下打起了手势，然后带着手下上去了。

底下那个鬼子大官让一队鬼子打头，然后他和大部分鬼子都鱼贯而上，没多久就消失在了燕窝顶上。燕嘴子下面以前土匪设卡的地方是块小平地，那里留下了三十多个鬼子守卫。这些鬼子就分布在平地上，对眼前的三条山道戒备着，看他们那种样子并不显得紧张，但也不是很松懈。

鲁大山悄悄靠近了鬼子，离开平地最边缘的鬼子顶多只有十几二十米，凭他对付野兽练出来的本事，那些鬼子想要发现他非常困难。他现在把眼前的鬼子看成了平时猎取的野狼，整个人都进入了狩猎状态，仇恨并未泯灭，但是理智替代了冲动。

他在平地周围不断地变换着位置，为了活动的方便，他已经把那杆枪管很长的猎枪藏到了一边，腰间的猎刀也没有拿在手中。鬼子的戒备并不严密，但是由于他们集中在那一小块平地上，鲁大山始终没能找到落单的目标，没法动手。

时间显然过去了很长一段，鲁大山绕来绕去找不到动手的机会，但是他又不甘心就此放弃。他拿出了猎人最大的耐心，依然守候着，移动着。终于，平地上的鬼子先出现了疲态，这种疲态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不知不觉之中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往往显出疲态的人自己都觉察不到。鬼子们的队形散乱了，喝水和小便的人多了起来，还先后有两个鬼子走出了平地，在一条小路边的一丛灌木后面大便。

鲁大山慢慢地靠近了那丛灌木，那里离开最近的鬼子群只有不到十米。他看了下鬼子方便的地点，然后在这两处地点更远一些的上风方向，在一颗大树后面的草丛中藏了起来。他等了很久，没有第三个鬼子过来，但是他没有放弃，依然死死地守在那里——他坚信自己的判断，除非再也没有鬼子要拉屎，否则一定会选择闻不到臭味的这块地方。

终于，他的耐心有了回报，一个鬼子一边走，一边解着裤腰带。他来到先前两个鬼子方便的地方，皱了几下眉头，然后提着裤子朝上风方向又走了两三米。那里就在鲁大山藏身的大树前面，有一小块地方是两块裸露的岩石，显然是块方便的好地方。那个鬼子面向自己的同伴方向蹲了下来，但是突然感到身后有了动静。他被吓了一跳，正想站起身来，脖子上就挨了重重一击，两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平地上的鬼子等了很久，还没有见同伴回来，于是扯开喉咙向那个方向喊了起来。可是那边静悄悄的，什么回音都没有。鬼子们发觉情况有点不对劲了，纷纷提上枪朝那边涌去。他们看到的，是他们的同伴仰面躺在草丛中，脖子扭曲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他的裤子也褪到了近膝盖处，两腿中间鲜血淋漓，生殖器已经和身体分离，被扔在了他的身边。这个同伴没有带枪，但是现在他身上的腰带不见了，连同腰带上的刺刀和子弹盒都不见了踪影。

那几个涌过来的鬼子胡乱地在四周搜寻着，自然什么都没搜到，只在死了的同伴身后那颗大树后面，找到了乱草丛中有人卧倒过的痕迹。他们的小队长也过来了，同样没有发现更有价值的线索。他们都明白自己的同伴这种死法，是那个凶手在向他们发出的什么信号。他们也明白这个凶手能在这么茂密的丛林中，在几乎别人无法通行的地方来去无踪，就凭这一点，他们以后很可能日子会很不好过。

小队长派了一个士兵上了燕窝顶，向山岛报告了山下发生的情况。山岛此时已经清点完了山寨里剩下的物资，本打算留下一些人在山寨里守着，他下山后再让刘成基带人上来，把粮食之类的物资运回山下去。小队长的报告让他打消了这个主意，他下令将山寨里所有的物资都堆积到一起，然后一把火把这些东西和房屋全都烧了。

他带着那十几个被解除了武装的李天福兄弟的手下，下了燕窝顶之后，依然按照来时的原路返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