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2）

白起龙并不知道今天妹妹起凤去了张官庄，更没想到张官庄至魏岗镇的这条路上会出事。离开魏岗镇几里路的地方传来枪声，响得却并不激烈，白起龙一开始也没太当回事，只是让手下注意那边的动静而已。

他正在寨子朝向枪响处的那个门边的寨墙上朝远处看，白起元找了过来，兄弟两个一起伫立看了一小会儿，也没有发现那边有什么异常的人出现。白起元有点担心地说道：“好像是在那边的树林里，那里会是什么人在交火呢？起凤早上就去了张官庄，这时候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可别碰上这些交火的人才好。”

白起龙一听连忙大声责问：“什么？起凤去了张官庄？你怎么不早说？快去召集人手，一路向张官庄去迎一下！”

白起元本就是因为有点担心起凤的安全，这才找到这边来的。但是大哥命令式的语气使他很不快，特别是当着这么多手下弟兄的面。他不敢不听从大哥的命令，但是嘴里嘟囔道：“那边打枪不是在山上吗？起凤总不会跑到山上去吧？瞎操心。”

白起元下了寨墙，很快召集了三四十个弟兄。这时候寨墙高处的白起龙看到远处的树林里走出了几个人来，看不清是什么人，但是朝着魏岗镇来的。他凝目看了一会儿，还是看不清那些人是谁，不过他忽然有种感觉，就是这几个人里面，有人给他的印象似曾相识。

白起元在寨墙下面大声问是不是马上出发？白起龙就在此时发现远处走来的六个人中，有两个穿着不合身的灰衣服的人明显矮小，好像是女人。他心头一动，再细细看去，果然发现那两个女人走路的姿态有点熟悉。他连忙下了寨墙，让弟弟起元守在寨门口，他带上弟兄们迅速朝那些来人迎了过去。

他走出寨子几百米之后，双方的距离近了，终于可以看清来人了，果然就是妹妹起凤，还有家里的丫环水儿。他看到先前和妹妹走在一起的人已经进了路边的树林，而妹妹和水儿两个居然穿着一身极不合身的灰军装。再走近了一些，他可以看清她们两个的脸了，她们两个脸上的神态让他大吃一惊，连忙奔了过去。

他来到起凤跟前，还没有说话呢，起凤就上前抱住他大声哭了起来。他感到了事情的严重，好不容易总算劝得妹妹停下了痛哭，换成了一阵阵的抽泣。他连忙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遇到什么人了？刚才和你们走在一起的人是谁？”

白起凤听他一问，忍不住又大哭起来。白起龙又是好一阵劝，白起凤这才渐渐平静一点，抽泣着说道：“我们回来的时候碰到土匪了，……”说到这儿又悲戚得说不下去了。

白起龙一下子着急了，迫不及待地追问：“那你们是不是被土匪欺负了？是不是就是先前和你们走在一起的人？”

白起凤知道哥哥急什么，连忙说：“我们没有事，刚才送我们回来的人不是土匪，是他们救了我和水儿，他们是好人。”

白起龙心里落下了一块大石头，他问起了这是怎么回事？那些救了她们的人是谁？他们为什么不把她们两个送到镇上？

白起凤没有马上回答大哥的这些问话，白起龙就转而问起了水儿。水儿也不回答，只是用眼睛看向白起凤。

白起龙这下子真是急了，大声地又问了一遍。白起凤这时候的情绪好转了一些，可以正常说话了，她轻轻对白起龙说：“大哥，那些救我们的人我们不认识，你就别问了，回去再说吧。”

白起龙见妹妹如此，只好不再问什么，让一个小队长带着三十来个人前往先前响枪的地方查看，他则护送妹妹和水儿回了镇子。

回到家里，白起凤先去换了衣服，简单的擦洗了一下，就走出了房间。客厅里，水儿早就已经换了身衣服在那儿了，她萎缩在一边，白景明则是一脸的寒霜，显然他没能从水儿嘴里得到多少想要的回答。白起凤一出来，白景明就问道：“凤儿，你这是遇到什么事了？水儿是怎么问都不说什么，只说是遇到了土匪，别的什么都不知道。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真把人急死！”

白起凤把遇到的事一五一十都说了，就是隐瞒了救她们的人是谁，只说那些救她们的人认得那些绑架者。

白景明又问了一些问题，最后确认女儿和水儿都没事，这才放心了。他再一次问到救了她们两人的人中，有没有熟人或者以前见过的人？白起凤还是一口咬定那些人都很陌生，一个都不认识。白景明觉得这也不算个事，不认得就不认得吧，只要女儿没事就好。他不再说什么，关照白起凤早点休息，以后出门要和大哥说一声，让他派人跟着。说完这些，他就离开了客厅。

白起元听说妹妹没事就好了，别的事他不放在心上，等爹爹一离开，他也就出去了。

白起龙打发走了管家和仆佣们，客厅里就剩下他和白起凤两个。他坐到了妹妹的身边，然后说：“你现在可以说实话了吧？告诉我，救你们的人到底是谁？他们怎么会认得出那些绑了你们的八路是假的？你别想骗我，我知道你有事瞒着没说。”

白起凤看了看客厅，确认只剩下她和大哥两个人，于是就说了实话：“大哥，救我们的是赵啸风和他的手下。”

白起龙虽然知道妹妹开始时没说真话，但是当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是大吃一惊，完全没有思想准备。他只说了一句：“是他？”就没了下文，沉默了很久。

白起凤见哥哥不说话，但是看他的神情，应该是相信她说的话了，等了一会儿她又说道：“大哥，我不是存心想要骗你们。我是担心我说出来了，爹爹和二哥他们不相信，反而会弄得大家不自在。水儿也是我让她别说的，你可别怪她。”

白起龙终于开口了：“那你告诉我，你刚才对爹说的话，还有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白起凤怕大哥误会，连忙说：“那都是真的，我一点儿都没有说假话，就是没有说到救人的是赵啸风。赵啸风他们杀了好几个假八路，临了向那些假八路喊话，直接就点明了他们是燕窝顶的弟兄，说只要他们放过我们两个，他就放过那些假八路。那些假八路没有否认，听他这么一说，全都跑掉了。赵啸风这才露了脸，把我们送上了大路。”

白起龙问道：“你是说赵啸风没有在那些人面前露脸？”

白起凤说：“嗯，他们开枪以后就一直没有现身，后来向那些假八路喊话的时候，还是变着声音喊的。要不是他有意变了声音，我应该能听得出他的嗓音。他送我们上了大路，看到你带人过来了，他才离开的。噢，大哥，我差点忘了，他在走的时候特意让我告诉你一声，说那些八路军是假的，都是土匪假扮的，要你别弄错了。”

白起龙又是一阵沉默，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白起凤看大哥在想什么，也就没出声，等着大哥再说话。

很长的一阵子以后，白起龙才对白起凤说：“起凤，你做得对，这件事还是先不要让别人知道的好。你再关照水儿一声，让她嘴严一点，她这次跟你一起受了惊吓，待会儿我会让账房支十块大洋给她，你也再安抚她一下。”

白起凤说：“大哥你就放心吧，水儿很听我的话，我不让她说的话她不会乱说的。”

两人接着又沉默了一阵，还是白起凤先开了口，但是说得有点犹犹豫豫，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她说：“大哥，这件事要不要对姨太太说一声，我看她挺牵挂她哥，也怪可怜的，有些事也不能怪她，……”

白起龙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别说了。”停顿了一下，好像又觉得这么说没有表达清楚他的想法，有点不大好，就又说，“其实我也知道，赵家的事情不能全怪赵啸风，更不能怪迎春。要认真地说起来，整件事情的根子还在我们这边。但是这件事弄得太复杂了，爹和起元两个心上有道坎，他们一时半会儿还过不了这道坎。你先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迎春，以后再说吧，免得生出点是非来。”

白起凤点头答应了。白起龙见妹妹到现在已经完全从先前的遭遇中恢复过来了，他最后又问了一句：“起凤，你和水儿真的没有被那帮畜生欺负？我是说……真没吃亏？”

白起凤想到树林里的遭遇，脸一下子红了，连忙说：“没有，真的没有。也多亏了赵啸风来得及时，要不然的话我和水儿就没法见人了。大哥，你说那些土匪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燕窝顶上的土匪不是都进城了吗？他们中间只有赵啸风带着人留在了城外。可是赵啸风他不会干这种事，那还会是什么人呢？”

白起龙听妹妹坚决地说没吃亏，看她的样子不像在撒谎，想到水儿回来以后的神态，似乎也确实没有发生最难堪的事，他总算是放心了。不过他又想到妹妹和水儿两个，是穿着那些被打死的假八路的衣服回家的，也就想象得到当时的场面该有多尴尬。由这一点上，他觉得真该好好谢谢赵啸风，同时他又恨死了那些想要祸害妹妹的土匪。

他让白起凤好好歇歇，然后就走出了客厅。他一路走着，一路下了决心——一定要查一查这些土匪是打哪儿冒出来的。他想到他们居然穿着八路军的军装干坏事，这件事情就不会那么简单，说不定后面还隐藏着什么更大的阴谋。他觉得要是不查个清楚，心里头不踏实，也对妹妹没法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