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3）

赵啸风没有听错，那个阻止士兵追击的女人，正是张静芝。她本来是在张官庄的，张继业这次回张官庄以后，原来打算在家里住上几天，但是他接到留守东柳庄的一营长刘光宇电话，说是暂二旅旅长汤正祥电报，旅长准备在后天前往东柳庄和他会面。张继业于是马上改变行程，赶回了自己的团部，为迎接汤正祥做准备。

张静芝受命回来，本意就是要接近张继业，在合适的时候策反张继业。现在她虽然顺利进入了她哥哥的部队，但是只担任了一个没有实权的联络副官，这不是她最终想要的。为了进入张继业部的指挥中枢，她还要另外设法，这次张继业突然要返回团部，又是为了迎接汤正祥，张静芝就央求大哥把她带到团部去。

张继业磨不过这个妹妹，答应了她一起回东柳庄，没想到回去以后的当天晚上，团部就被人渗透了进去。

当枪声在团部响起的时候，张静芝第一时间就穿戴整齐来到了屋外。她睡觉的地方和团部隔着一点距离，枪响以后团部的官兵纷纷向团长所在的地点跑去，她听了听枪声以后，没有马上动作。当爆炸声传来以后，枪声一路向着她所在的地方移动。她早就观察过团部的地形和房舍分布，知道不远处有一扇小门可以通向外面，那些入侵者似乎正是朝着那个地方去的。

张静芝不想暴露自己的身手，不想引起别人的怀疑，所以并没有打算出手。但是她对入侵者是谁有一分好奇，看看身边没人，就借着黑暗的掩护，向自己估计的入侵者退却的方向跑去。

她的估计非常正确，当她来到一个通向小门的偏院附近的时候，从团部作战室方向有一支小队向她这边过来了。她掩在黑暗中看着迅速跑近的那几个人，当那几个人暴露在天井的空旷处，置身于月光之下时，他惊讶的发现赵啸风居然也在其中。

她知道这个赵啸风已经参加了八路，并且率领着一支小部队，搅得日本人和她的大哥头疼不已。她的上司对她和她同时接受培训的同伴们的要求，是既抗日，也防共。因此，她对**八路军并没多少好感，内心深处是把他们作为对手看待的。

她不想对抗日的八路军动手，但是也绝不会向他们伸出援手。可是现在在她面前的不仅仅是八路军的一支小队，其中还有自小就认识的赵啸风在内，情况就有些不一样了。她没有现身，暗中希望赵啸风和他的那几个手下，能够顺利地从边门处逃走。

这时候，她的身后有十几个皇协军官兵奔了过来，只要这些官兵冲过她的身边，就可以侧击赵啸风他们。赵啸风他们一旦和这些官兵纠缠在一起，要不了多大一会儿，就会被后面过来的更多的皇协军缠住。如果真的那样的话，赵啸风他们这几个人要想脱身就难了。

她几乎来不及多想，就像是出于本能一般，向那些奔到身边的官兵发出了口令。那些官兵不知道袭击团部的人是谁，也不知道来了多少人，本来就积极性不高。现在既然团长的妹妹让他们停下来，专注于防止对方对团部再发起更严重的袭击，他们也就服从了这个命令。

这些最可能拦住赵啸风的官兵停了下来，赵啸风等人立即就消失在了对面房屋的黑影中，等到团部方向追上来的官兵赶到，赵啸风的人早就逃之夭夭了。

张静芝所做的这一切，那十几个官兵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对她让他们可以名正言顺地不用面对袭击者的枪口，心中还怀着一份庆幸。但是她发出的口令，被比这十几个官兵慢了一步的参谋长黎曼堂听到，所引发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黎曼堂身为张继业的参谋长，对张继业率部投降等等行为，都没有表示过反对。但是他曾经是军统埋在张继业身边的钉子，只不过张继业并不十分清楚罢了。在张继业部投降之后，黎曼堂又和军统方面重新接上了关系，军统给他的命令是“隐蔽待机”。

张静芝在跟团里的官兵学习打枪时，表现出了很高的悟性，什么枪到她手里，很快就会熟练使用，而且枪法进步神速。这一点别人都没怎么在意——有些人在使用枪械上有天生的禀赋，这在部队里也不是没有。黎曼堂却通过观察，隐隐感到张静芝的枪法进步，似乎不是单纯的天赋使然，她的枪法好像有点天生就好，或者就是她以前就接受过枪械使用的训练，这就让他心中有了疑惑。

今天袭击者逃跑的时候，他带着两个卫士抄近路向这边追击，当他们来到张静芝后面十几米处的时候，正好听到了她的命令，也看到了消失在黑暗中的袭击者的背影。他伸手阻止了身边卫士开枪，并示意他们别出声，等到袭击者无影无踪，张静芝让那十几个官兵返回正院，他也带着两个卫士悄没声的离去了。

黎曼堂是军统的人，张继业并不是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但是由于他给自己当参谋长尽心尽力，他也就懒得去追究。在张继业率部投降日本人以后，他的团被调到了狼山八路军根据地附近，和直接上司汤正祥并没多少联系。张继业不知道黎曼堂还和军统有没有联系，但他的心里却是希望黎曼堂仍然在替军统效命的，因为那样一来，他无疑也是在身边留下了一颗闲棋，以后说不定能是一条后路。

黎曼堂确实还和军统济南站保持着一定的联系，济南站交给他的任务是暂时蛰伏，静观待变。他在张静芝回来，又积极要求加入到张继业的部队里来以后，曾经暗中给济南站发过请求。他请求上峰调查一下这个张静芝的底细，主要是调查一下她是否参加过哪个政党，或者有什么政治倾向？另外他还询问过她是否军统内或者中统派遣的自己人？

黎曼堂的上司没有查出张静芝有何政治倾向，也没有发现她和日本人或者**勾结的迹象，最大的可能还是如她自己所说，只是一个曾参加过一点抗日活动的热血青年罢了。

今天张静芝的表现就有点令人生疑了，黎曼堂心中充满了疑问。他有疑问，却又不能确定张静芝这么做是有意放八路一马——她没有战斗经验，在这种时候首先想到保护她大哥的安全，那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但是不管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的那个口令，在事实上却是帮了袭击者的忙。他事后想了许久，最后还是倾向于这个张静芝不会和八路有来往，今天的反应只是出于对她大哥的关心，以及她缺少战斗经验。他决定这件事不再深究，但是今后要对张静芝多加留意了。

张静芝不知道她今天的表现全都落到了黎曼堂眼中，他也不知道黎曼堂是军统的人，而且现在还在接受军统的遥控。她自认为今天自己的举动虽说有点冒失，但应该是瞒得过那十几个官兵的。

团部大宅里渐渐安定下来，张继业检查了这次袭击所遭受的损失，发现一共被杀死了二三十个官兵，大部分都是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人干掉的。团部损失了一部电台，通讯室也被炸了，值得庆幸的是那个通讯参谋压在枕下的手枪是上了膛的，他临死触发的那一枪，让袭击者没来得及搜查周边。

他的卧室和作战室都在旁边，隔着不到十米，警卫们也没有发现有人入侵。如果不是那参谋的一枪，袭击者一旦发现他这个团长，那以他们的作战能力，自己的几个警卫就算是醒着，也是挡不住他们杀掉自己的。

袭击者进入村庄，潜入团部，以及他们退走的路线，很快就都查清楚了。张继业加强了团部的警卫，同时加强了村里村外的警戒，对袭击者在团部所做的那些事，以及部下如何把他们“赶出去”，都不再详细询问。他的部下自然也没有事无巨细全都向他报告，因此张静芝所做的一切，也就没有被人提起。

张静芝回到自己睡觉的房间，躺在那儿却毫无睡意。她对今天的袭击者是赵啸风这一点，并没有太多的意外——只要想想他们这么多日子以来所做过的事，也就不难理解他们袭击她大哥的团部了。

她拿捏不定的，还是今天自己这么做，到底对还是不对？她在平津亲历过“七七事变”，亲眼看到过鬼子的凶残，看到过中国百姓遭受的苦难，因此对鬼子是恨之入骨的。

她在军统特训班接受突击训练的时候，在接受爱国教育的同时，又被要求对“团体”绝对忠诚，还灌输了对**的仇视。虽然后来在她回家之后，耳闻目睹了狼山八路军打鬼子的事情，对八路军**的看法有所改变。但是在根本上，她还是接受了军统的那一套说教，感情上是和**八路军疏远的。

今天她之所以出手帮助了赵啸风，一来是因为她并没有把赵啸风和**画上等号；二来是因为她内心还是把他当成当年的乡邻。今天赵啸风他们逃走以后，她在大哥身边待了一段时间，看到大哥在处理袭击事件的过程中，根本没人提起过她发的那个口令。她放下了心来，但是一直到她躺下，她也没能想明白自己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她想到了自己的使命，却同样陷入了迷茫之中——她接受的是苏鲁皖边军统分站的派遣，回到大哥的队伍中监视和寻机策反大哥的。但是来到这里之后，她已经按照军统的要求成功打入了大哥的部队，她的上峰却和她失去了联系。

她现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进行下去，也不知道身边还有没有自己的同志。他感到深深的孤独，还有点害怕，甚至有点后悔——后悔自己答应了上峰的派遣，孤身来到了这支部队。这支部队虽然是她大哥的，她却还是没有多少安全感，早知如此，倒还不如当初要求到一线部队，直接上战场和鬼子拼个你死我活来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