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3）

日军的医院里，鲁小嫚所在的病房是在紧靠左边院墙的紧里头，旁边的病房现在都空着。这边的病房设施相对差一点，主要是收治保安团等单位里中国人的伤员的，日本军医平时也对这里不很上心。他们的看护和治疗重点，都在医院的另一半，那里各种条件都好些，好药也是先尽那边用，收治的都是日本伤兵。医院的后面还有一排病房，那就更加优越了，是专门为日本人的中高级军官和头目们服务的，一般的中国人根本无法涉足。

最近日军的伤员比较多些，所以军医官和护士们，精力都放到了另外那半边的病房区里。保安团和城里的警察最近没有大的战事，伤兵不多，有几个还在病房里，但是都已经没有危险，也就不大有人来管他们。这几个伤兵好得差不多，哪里还在这里躺得住，现在大多还在外面游荡呢。这么一来，鲁小嫚所在的这半边病房冷冷清清的，很少有人在走廊上行走。

医院门口有一个警察在站岗，这里是日本人的军医院，里面住的大多是小鬼子的伤兵，等闲的人根本无法进入。医院里的伤兵和一些医生中，有一些是带枪的，有些伤兵又很暴戾，城里的百姓也不愿意到这附近来。这里除了日本伤兵闹事，从来没出过别的事，门口站岗的警察早就麻痹了。现在他在那里来回游荡，也只是虚应故事，就等着同伴来接班，好回家抱老婆去。

警察百无聊赖晃荡着，忽然，他看到有一帮人朝医院走来。他定睛一看，来的居然是几个“皇军”，领头的好像还是个“太君”。他马上打起精神，站得毕恭毕敬，脸上挤出一丝做作的笑。

那几个“皇军”来到门口，连正眼都不看站岗的警察，趾高气昂地跨进了医院大门。东边有日本医生和护士经过，抬眼朝这几个日本人看看，没有任何表示。这几个日本人也不理任何人，直朝西边病房的尽头走去。

最里面的一间病房外，两个保安团的士兵坐在一张桌子两边，桌上摊着几个盘子。盘子里的菜所剩无几，桌上和地上都是这些菜变化而来的残渣碎骨，两个酒瓶只有一个里面还剩了不到一半。

那个日军少尉看到这种情况，立即大声骂了起来，一连串的日本话把趴在桌上的两人中的一个惊得站了起来。他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几个“皇军”，听着那个“太君”发怒，他听不懂“太君”在骂什么，但是那句“八嘎”还是耳熟能详的，明白这是朝他开骂。

这时候，那几个“皇军”中的一个，操着一口还算过得去的中国话对愣着的保安团士兵说：“你们这是违犯军纪，我们会报告山岛少佐，给你们应有的惩罚！现在你把病房的门打开，我们奉了山岛少佐的命令，要把中国女犯人带去问话。快去！开门！”

这个保安团士兵正是那个丁疤瘌，被他灌得不省人事的是他的同伴。他本来是在等着莲儿小姐到来，把鲁小嫚一带走，他就能到手一大笔钱，后面的事情他就不管了，反正他已经留好了后路，谅日本人和刘成基都不可能找到他。

他没想到莲儿小姐和钱都没见踪影，反倒是等来了小日本。他在心里直呼倒霉，但又不敢违抗他们的命令，只好走过去打开了病房的门锁。

病房里的鲁小嫚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已经坐在床沿上，怒视着出现在门口的鬼子。日本人二话不说，两个人上去一左一右架起小嫚就朝病房外走。那个充当翻译的日本军曹离开的时候对丁疤瘌说：“你！赶紧把这里收拾干净，把他给我弄醒！等山岛少佐问完话，我们再把她送回来的时候，要是看到这里还是这个乱七八糟的样子，就让你们两个去苦力的干活！”

丁疤瘌再也顾不上心痛没能拿到手的钱财，连声答着“哈伊”，躬身把这几个“皇军”送走了。等到这几个日本人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他开始盘算起自己的进退来。他觉得既然鲁小嫚没有被救走，那么他就不会有事，于是他决定继续留下来，等待莲儿小姐来了以后，再向她说一下，过几天再找机会把鲁小嫚弄走——他实在丢不下眼看到手的那几根金条。

日本人刚走没多久，莲儿一身保安团军装，和那两个弟兄出现在了丁疤瘌面前。丁疤瘌连忙把小嫚刚被日本人提走的事对莲儿他们说了，并且一再保证以后一定会再找就会，替莲儿小姐办好这件事的。

莲儿没工夫听他废话，问清楚了日本人也就四个人，而且是刚走，和她们也就是前后脚。她马上说了声：“追！”然后迅速跑了出去。

莲儿知道，鲁小嫚被鬼子提走，在这么个小县城里，想要追上去从他们手中硬抢，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她又非常不甘心，于是就想追上去看个究竟——或许在日本人把小嫚送回医院的时候，能找到机会下手也说不定。

莲儿和两个弟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是直到他们追到山岛司令部的附近，都没有见到鲁小嫚的身影。莲儿觉得这不可能，鬼子提人不可能走得这么快，再怎么说，也应该在这一路上追上这些鬼子和小嫚了。莲儿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来提小嫚的鬼子不是山岛派出的，而是从鬼子宪兵队来的，要真是那样就大大地不妙了。

莲儿心中一惊，连忙带上两个弟兄，朝鬼子宪兵队的方向跑去。他们跑出没多远，就看到前面突然出现了几个人，看不清是谁，只能判断出这些人都穿着鬼子军装。再仔细看去，在这些人中间，被架着走的好像就是鲁小嫚。

莲儿弄不清鬼子到底是想干什么？她更不放心了，于是紧紧地跟了上去。

前面的人就是齐远山和他的队员们，全都穿着鬼子军装，刚才从医院把小嫚带出来的，就是冯学青和三个弟兄。现在他们正在朝东门方向去，城外有周国栋带着一个连在接应，只要出了城门，那就基本上安全了。可就是为了替小嫚换掉她那身病号服，稍稍耽搁了一点点时间，在他们直奔东门的时候，一个队员却发现了后面有保安团的人跟踪而来。

齐远山让冯学青带着鲁小嫚先走，他和两个队员留了下来，想要看看后面到底是谁？要是以前燕窝顶的弟兄，那就看看有没有可能拖上他们一段时间；要是来的人不是好东西，没办法拉关系的话，就只好来硬的，自己暴露或者出不了城也要想办法争取时间，让冯学青把小嫚带出城去。

他是这么想的，后面的莲儿却真的以为他们是鬼子，看到前面的鬼子突然有人回过头来，还好像在准备向这边开枪。莲儿本来就是个急性子的人，看到鬼子发现了自己，这么近的距离，谁后动手谁吃亏。她二话不说抬手就扣动了扳机，当她扣下扳机的时候，猛然想到这一枪不能开，但是她松开手指已经来不及，枪还是响了。她身边的两个弟兄见她开了枪，也不问为什么，也不考虑后果，跟着就扣动了扳机。

莲儿在山寨的时候，练得一手好枪法，那两个燕窝顶的老弟兄枪法也不赖，他们一开枪，前面的人猝不及防，居然有两个人中了弹。一个弟兄伤不重，屁股上的肉被子弹咬掉了一小块；齐远山却没这么幸运，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腰部。还算是不幸中之大幸，击中他腰部的子弹是贯通伤，打出的伤口紧贴着腰侧，没有伤到腹部的重要器官。

齐远山见后面的人先开了枪，只好开枪还击起来。他腰部的伤还不算太重，暂时他还能坚持，只不过不能及时止血，伤处流出的血不少，估计挺不了多久。他咬咬牙忍着剧痛，调整了一下腰间皮带的位置，使劲将它收紧，他感觉伤口受到压迫，出血量减少了许多。

这时候，后面的人闪身藏到了掩蔽物后面，又响了一枪，就听一个声音响起：“停下！别开枪！”那三个保安团的人果然不再射击。

后面出声喝止的声音不大，也很短促，但齐远山还是能感觉到——这个嗓音好像是出自一个女人。他不能十分确定，心里飞快地想着在保安团里，还有谁是女的，谁又会在这么晚的时候带枪在城里转悠？他想来想去，想到的能穿着保安团制服带枪上街的女人，只有李天福身边的，不是闫美云和她的两个亲兵，就是那个不安分的莲儿。

齐远山想到这里，心头一惊，再想想刚才那个女声有点稚嫩，难道真的会是莲儿？他想到枪声已经惊动了城里的敌人，很快就会有敌人向这边扑来，必须抓紧时间，在敌人没有到达之前，先敌一步逃出城去。他不再犹豫，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向后面低声喊了起来：“后面是谁？是莲儿吗？”

莲儿咋一听前面的鬼子居然用中国话喊出了自己的名字，惊异之下没能马上分辨出喊话的人是谁。她正在那里惊诧的时候，身边的一个弟兄听出来了，诧异地对她说道：“小姐，前面好像是齐教官的声音！”

莲儿这才反应过来，略一思忖还真的像是齐远山的嗓音。她来不及多想齐远山怎么会在城里？连忙回了一声：“是我！我是莲儿。你是齐大哥吗？”

齐远山这次听得很真切，确定了后面开枪的人居然真的是莲儿。他收起枪走到了街道当中，并且向莲儿这边走了过来。

莲儿也听清了前面应答的人就是齐远山，她马上想到的是这个齐远山在山寨里的时候，和赵啸风两人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他在这里现身，那么她一直惦念的“五哥”一定也在附近了。她连忙走了出去，飞快地朝齐远山跑去。

莲儿没有看出齐远山已经受了伤，跑到他的身边，连珠炮似的问道：“齐大哥，你们怎么进城了？赵大哥呢？他怎么没和你在一起？鲁小嫚是你们救走的吗？”

齐远山见时间紧迫，来不及多说，简单地回答：“啸风没进城，我们是来救小嫚的，现在要赶紧出城去。敌人马上就会过来，你们也赶紧离开。快走！有事以后再说！”

莲儿这次反应很快，她掩饰住了心里的失望问齐远山：“你们有办法出城吗？”

齐远山说：“有办法，但是要快。”

莲儿突然想到他们是奔东门去的，那里今天晚上应该是舅舅的手下当班。她当即拿定了主意，说：“齐大哥，你们快走，我去想办法拖住过来的人。”说完转身就带着两个弟兄向后跑去。

齐远山立即带着手下，用最快的速度向东门赶。在他们身后，远远的已经能听到杂乱的脚步声，能看到横向的巷子有手电的光亮闪动。

莲儿跑着跑着突然停住了，她对看着她的一个弟兄说：“我差点忘了，你马上赶到医院里去，在鬼子发现小嫚逃走之前，把丁疤瘌干掉！快去！这个人不能留着！”

他们三人在商量这件事的时候，对丁疤瘌提出来的要价就没法满足，根本凑不齐那么多钱。当时他们就定下来——只要丁疤瘌灌醉另一个弟兄，把小嫚放出来，他们就把他干掉面留后患，反正此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小嫚这么一说，那弟兄并没一点犹豫，立即跑进小巷，直奔医院而去。

莲儿看着不远处从巷子里冒出来的一群人，走在头里的都是保安团的，不过不是爹爹的手下，而是刘成基的兵丁。她心中飞快地转着念头，脚下向这些人迎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