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2）

细柳庄外的这片柳树林占地面积很大，而且周围几里地内，除了细柳庄以外，都是崎岖的山地，再没有别的村庄了。这里还是个死胡同，除了赵啸风他们进来的那条道，没有别的路通向外面，所以这里几乎没有外人会来。在细柳庄另一边的山上，也不是说完全不能走人，但是那两条小路太难走了，就算是熟悉这里的细柳庄人，轻易也不会从那种路进出。

细柳庄的这个特点，对赵啸风他们来说很有利，他们把大车隐蔽到柳树林里，暂时封锁住细柳庄，外人不会知道这里面的情况，自然也不会有人怀疑到什么。

中午的时候，外面放的暗哨回来报告，说皇协军几百人从细柳庄的路口通过，一直朝北去了。赵啸风加强了对路口的监视，同时等待着单小青的到来。

单小青这几天一直没有和赵啸风或者齐远山一起活动，她还有别的任务需要完成，就留在了暂二旅的旅部所在地。她还是以谢振霆“表妹”的身份住在客栈，等待着谢振霆把赵啸风急需的东西送过来。

这次赵啸风和齐远山考虑得很周全，把该考虑的危险因素都考虑到了。他们要弄的是几台机床，虽然都是小型的机床，也还是挺笨重的。他们事先对能不能夺取机床都没有把握，一旦真的弄到了这批机器，要弄回去就更加麻烦了。

他们商量了好几种方案，最后选定的是现在正在实行的这一套。这套方案最核心的地方就是舍近求远出其不意——走水路。而要想走水路，又要在进入根据地之前不被敌人发现，很重要的一条就是要有合法的手续，能够混过一路上敌人可能的检查。

谢振霆答应弄一份特别通行证，以暂二旅做生意为名，蒙混过关。汤正祥长期以来一直用暂二旅的名义在做生意，实质上赚到的钱都归他个人。他手里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拿出去卖的，所谓的生意其实做的就是走私——把日本人控制的平原地区的粮食等物资，偷偷贩运到暂二旅辖区，最后再通过中间人，卖给缺粮的山区，主要就是狼山山区。

粮食和棉花、食盐等物资，都是日本人严控的战略物资，决不允许流向抗日根据地的。汤正祥仗着手里有枪杆子，他控制的地区面积很大，日本人也鞭长莫及，因此一次次的冒险做着这种生意。他为了不让自己太过冒险，在把粮食等物资卖给根据地的时候自己从不出面，而是找一个中间商过一道手，宁可少赚一份钱。

有的时候，汤正祥也把自己掌握的物资偷偷卖出去。他掌握的物资，那就是军火之类的东西了。他在倒卖军火或者其它军用物资的时候，也给自己立了个规矩，那就是绝不卖给狼山的八路军。他只要有了这些军用物资，就会偷偷运到汶水河边，然后装上船，顺流而下，最后过黄河卖给河南那边的武装。至于河南那边的买主是姓国还是姓共？是土匪还是豪强？那他就不管了，只要给钱就行。

这条走私的路线，陆路部分都在暂二旅的管辖范围之内，水路虽然是日本人在管，但是一般情况下，只要看到暂二旅的特别通行证，他们也不会留难。这样的“生意”次数很少，从来也没出过事，汤正祥从中赚了不少钱。

谢振霆这个副官虽然也是行伍出身，对打仗也不陌生，但是现在所做的，就是替汤正祥打理这些“生意”。他做这件事从来没有失过手，自己也从不瞒着汤正祥为自己捞钱，所以汤正祥非常信任他，一切都交给他去管。

按理说这条线路一直由谢振霆在经营，他要走一趟私活应该不是大问题。但是汤正祥虽说把一切都交给谢振霆经营，却对特别通行证控制得极严，不但每一份都要他亲自签发，连空白的通行证也都由他自己保管，谢振霆要用，也是每次都必须到他那里领取。

谢振霆为了弄到特别通行证，想了很多办法。特别通行证有的时候上面是事先盖好暂二旅关防和汤正祥私章的，有的时候却是完全空白，汤正祥在签字的时候才会盖上章。谢振霆未雨绸缪，很早以前就在河南那边办事的时候，找人私刻了暂二旅的公章和汤正祥的私章。现在的问题是他没法弄到空白的通行证，而且时间还这么急。

他接受这次的任务后，知道目标是汤正祥的这批机器，心里明白这批机器对于缺少武器的根据地来说有多麽重要。在赵啸风的突击队还没有正式动手之前，他就开始想方设法弄空白通行证，可是一直没有得手。

昨天下午，已经到了动手的前夜，留给他的时间不到二十四小时了。他没有办法，只好冒险采取了事先想好的下策，把脑筋动到了汤正祥的另一个“副官”舒芸的身上。

他为了工作，在暂二旅里面非常注意积攒人脉，这个舒芸自然也是他笼络的目标之一。他对舒芸的了解，甚至要超过汤正祥对她的了解。他知道舒芸的身世也很坎坷，她是北平人，以前曾经有过一个心上人，是她的同学。抗战爆发的时候，他和恋人结伴逃难，一路南下遇到了汤正祥的部队。

那时候汤正祥还是国军旅长，一个偶然的机会看到了舒芸，他就动起了歪脑筋。他暗中派人把她的恋人杀了，还毁尸灭迹，使得这个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恋人突然失踪，舒芸发了疯似的到处寻找，可是始终没有找到。就在这时候，台儿庄战役开始了，汤正祥部也投入了战斗。舒芸收拾起个人的悲痛，参与到了支援国军的民众队伍之中。

汤正祥部没有加入最残酷的主要战场，只是在外围做了一些诱敌的小动作，但即使如此，他的部队也还是受到了一定的损失。汤正祥从战场上下来，又遇到了舒芸在劳军，就让手下把她带到了自己的旅部。

舒芸看到汤旅也是死伤累累，显然也是和小鬼子有过一番厮杀的，因此对他们这支部队，还有他们的旅长都存有一份敬佩之心。汤正祥请她过去，她并没有多想别的，就到了他的旅部。后来发生的事就是老套了——汤正祥灌醉了她，并且占有了她。

舒芸清醒之后也曾经哭过闹过，但是一来远离亲人无依无靠，二来她的恋人看来也是凶多吉少，加上汤正祥也算是个抗日军人，她也就慢慢地顺从了命运的安排。

台儿庄之后是徐州战役，国军没能再铸辉煌，大部队都“转进”了。汤正祥部没能走成，被日军分割包围，最后接受了日军的最后通牒全军接受改编，成了皇协军的暂编第二旅团。

自从抗战开始之后，汤正祥一直没有把夫人和姨太太带在身边，有了舒芸填补这个空白，他对她倒是十分宠爱。不过有心人如谢振霆之流还是能够看得出来，舒芸的日子过得并不舒心，她并不是一个完全忘了自己的国家和民族的人。

谢振霆和舒芸两人都是为汤正祥个人服务的，互相之间接触的机会很多。在这种接触中，谢振霆一是出于对她的同情，二来也是为今后的工作留一个方便，所以和她相处得很好。

舒芸心中肯定是很苦闷的，又没有人可以诉说，所以当谢振霆对她的身份和处境表现出了一份理解和同情之后，看得出她对他有了些不一样的感情。这种感情不是纯粹的男女间的爱慕，而是一种感激，一种默默的关心。

谢振霆对这种感情的细微变化很敏感，也控制得很好，从来没有让舒芸产生不该有的想法，也没有因此而在两人之间产生隔阂。说实话，谢振霆对舒芸的同情是真实的，他曾经想过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会帮她一把，让她脱离现在这种难堪的生活。他也不想利用她帮自己做什么事，免得把她拖进危险之中。可是现在这件事的成败实在太重要了，他在万般无奈之下，只好试着找她帮自己一次。

他找到她，对她说自己想瞒着汤正祥做一笔小买卖，有一些东西要运到南边去卖，怕在路上遇到麻烦，想要弄一张空白的特别通行证。他说他知道汤旅长平时把空白通行证放在他睡觉的房间里，就在那张大写字台的抽屉里锁着。他问她能不能帮他个忙，想办法从那个抽屉里“拿”一张空白通行证给他。

舒芸听他说完，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就答应了下来。她平时倒是并没有关心过，在汤正祥那个写字台的抽屉里放了些什么，但是知道这件事不难办。汤正祥的这间卧室，只有他自己和舒芸能够自由出入，其他任何人都不能随意进出。在这间大卧室外面，还有一间差不多大小的房间，那是汤正祥办公的地点，一般人都在那里止步了。谁都知道旅长的办公室里面，那是他金屋**的安乐窝，没人敢越雷池一步。

正是因为里面这间没人来，平时舒芸也大多数时间都在外面那间办公室守着，还有警卫。里间屋子外人不会进去，大写字台的抽屉里也不放什么要紧的文件，所以汤正祥对大写字台的锁并不管得很严。舒芸知道他常常不锁抽屉，即使锁了，钥匙也并不一直随身携带，而是随手放在衣架上的衣服口袋里，或者是枕头下，有时是床头柜的抽屉里。

舒芸并没有完全相信谢振霆的话，但是她很愿意替他做点什么，哪怕要冒点险也愿意。她和恋人是在徐州附近失散的，到如今还是音讯全无，她也已经不再寄予任何希望。自从被迫跟了汤正祥以后，她表面上风风光光的，其实内心非常痛苦。她不单单是为自己的命运痛苦，还对这个强行占有了自己的男人竟然当了汉奸，感到深深的不耻。

她感觉到了谢振霆对她的同情，同时看到这个男人行为端庄，和别的军官有些不一样。她发现自己渐渐地喜欢上了这个男人，还觉得对方也似乎对自己很有好感。她知道自己的处境，所以控制得很好，从不在别人面前表露出这种感情。

她听人说过谢振霆在老家有老婆，但是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不知道他和他老婆感情如何？他老婆又是什么样的人？她也明白自己现在已经是败花残柳，她和他之间很可能就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彼此相识一场，最后错肩而过罢了。但是她还是愿意为他做点事，想要让他明白自己的一份心思。这次他毫无征兆地突然开口相求，对她来说无异是一份惊喜，求之不得。

她答应了他以后，马上就回到卧室里，没费什么工夫，就在床头柜里找到了写字台的钥匙。她大大方方坐在写字台前，打开了那个大抽屉，看到了一叠特别通行证。

她坐在那里非常镇定，翻看了几本通行证，挑选了一份盖好公私两个章的。她根本没有提心吊胆的意思——这个抽屉她以前也开过几次，都是当着汤正祥的面，胡乱地翻看着里面的东西。汤正祥从来没有阻止过她这种举动，即使现在汤正祥回来，她也想好了说辞，不怕他会怀疑到其它。

她拿到通行证以后正想离开，汤正祥却回来了。他的心情似乎不错，拉着舒芸说这说那的，一直到吃晚饭的时候，又弄了一桌子酒菜，和她两人对饮起来。

他们一直喝到很晚，好不容易酒足饭饱，他的淫心又上来了，也顾不上洗脸洗脚，直接就把她摁到了床上。

一番折腾过后，汤正祥翻过身去，很快就发出了鼾声。她却一直睁着双眼无法入睡，她恨身边的这个男人，却又无法摆脱，看着床顶欲哭无泪。她想着另一个男人，心甘情愿为他做事，可是现在却不敢起身去找他。

下半夜了，她一直没有好好睡去，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后来忽然有电话把汤正祥唤醒，接下来他和手下就陷入了一片忙乱之中。一直乱到天亮，汤正祥离开了办公室，和参谋长等人不知去了哪里。直到此时，舒芸才找到机会见到了谢振霆，把那张通行证塞给了他。

谢振霆朝她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表示了谢意，然后马上离开了。舒芸在后面看着谢振霆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既有替他办好一件事的欣慰，也有一种无法排遣的落寞和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