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3）

太阳早就在大地尽头掉了下去，可是它好像极其不甘心似的，让自己的一点余光硬是抓扯着天空不愿离去，天就是不肯黑下来。七点钟一过，那一丝余光终于耗尽了力气，再也抓不住头顶的天空，忽然缩了回去，天说黑就黑了。

今天月亮陪伴了太阳一天，在太阳落山之前，它就赶在前头先躲到地下去了。天黑之后，空中只有几个星星在忽闪着，没有其它光亮，山头和大地都是一片漆黑。白天拼杀了一天的人们，在天刚黑不久，就分头动了起来。

赵啸风和能走的队员们，含泪告别了留下的六个伤员，从山的西坡悄悄到了山脚下。前面隔着一两里地就是锅底子山，看上去黑乎乎的一个影子，矗立在那里，比白天从山上看到的好像大了许多。

赵啸风事先已经看好了撤退的路线，把可以利用的地形牢牢记在了脑子里。现在到了山下，他让队员们跟在他后面，小心而迅速的向锅底子山脚下前进。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队员，都是燕窝顶或者独立大队里擅长夜战的老手，几个新队员则受过齐远山和老队员们的教练，在这样的地形中行进，十几个人发出的声音还是很轻。

他们一直来到锅底子山脚下，眼看就要上山坡了，前方有人发出了突击队特有的柳树皮哨声。树皮哨的声音因材质而异，可以做得和小虫或者小动物的鸣叫声很接近，一般不熟悉野外生活的人，乍听之下很容易被骗过去。

赵啸风的队员们对这种哨声是太熟悉了，有时候甚至能根据特有的哨音，辨别出吹哨的人是谁。他们知道这是锅底子山上齐远山的人下山来了，赵啸风连忙迎了上去。

对面的黑暗中显出一个人影来，正是鲁大山。赵啸风低声问道：“大山，你们怎么下来了？山上还有人吗？”

鲁大山说：“队长，我们几个人是先下来探路的，副队长还在山顶上。他要我们找到你，然后再决定怎么突围出去。”

赵啸风又问了问山上情况如何？鲁大山告诉他，山上的队员伤亡情况还算好，一个牺牲，一个重伤，四个轻伤，还有两个伤员的伤太轻了，就没算到伤员里面。他告诉赵啸风：齐远山的意思是想和赵啸风会合之后，就从两山之间的这个低地，向东北方向冲出去，那边一路上树林连着树林，容易摆脱追兵。

赵啸风没有说出自己的打算，他让鲁大山带路，朝锅底子山顶上爬去。他们很快来到山顶，双方一会面，赵啸风关心的就是齐远山的手下这次有多大的损失？

齐远山告诉他——他们成功地狙杀了加藤俊，还打死了几个鬼子官兵，自己并没有损失。今天白天在这里坚持了一天，由于皇协军的进攻不怎么认真，所以死伤也不多。

赵啸风听说他们杀死了鬼子联队参谋长加藤俊，还杀死了加藤俊的几个护卫官兵，而且就在清河县城不远的地方，他顿时高兴得捶了齐远山一拳，同时也明白了为什么铃木会带着挺进队来这里参加围捕。他只是有点奇怪，照理说汤正祥应该被大谷逼得发疯一样，可是今天白天他的部队好像并不积极。另外还有一点，直到现在，四周参与进攻的皇协军似乎一直没有增加，也没有发现敌人有搞什么阴谋的迹象。他一时想不明白，也就不去想了，只是在心里做好了应变的准备，防止敌人有什么鬼花样。

齐远山看到赵啸风带来的人不多，就问他剩下的队员在哪里？赵啸风告诉他，有六个队员留在了那边的山上，还有几个队员和指导员单小青在一起，留在了细柳庄那边。

齐远山明白战争中这样的情况很难避免，为了更多人的生命，有时候不得不牺牲一些人。他没有再说这个，而是问赵啸风准备如何突围？

赵啸风对他们这边的情况了解一些，那都是白天从望远镜里看到的，对山的西边的情况就不甚了了了。他向齐远山了解了一下，并没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于是说了他的想法：“远山，我白天观察过，你们这边的皇协军虽然人数众多，但是行动并不积极。我们那边的敌人全是鬼子，而且是铃木的挺进队，人数不多，但是极其难缠。我的意见是从西北方向突围，那里虽说没有大片的树林，也没有特别好的地形供我们利用，而且还是朝向汤正祥防区的腹地，可正是这些不利条件，敌人不大会防备我们从那里冲出去，也好尽量脱离铃木挺进队的纠缠。”

齐远山想了想，觉得这么做也不是不可以，确实可以出乎敌人的意料。但他还有一些疑问，就问道：“你说的办法可以一试，今天没有月亮，没有可利用的地形问题不大，黑夜就是最好的掩护。只不过我们向那边突围，王开山他们能不能配合上？要是他们不能赶到我们突围的地点，一旦我们突出去了，他们又被敌人缠上，那也是个麻烦。”

赵啸风说：“你放心吧，我让他们接应的方向是东北方，我们从西北突围，只要一打响，他会做出准确的判断的。两个方向隔得很近，他们应该能赶过去。即使他们赶不过去，敌人想要缠住他那十来个人，也没有那么容易。”

齐远山听他这么说，也就同意了。赵啸风立即下了决心，他说：“我们马上行动！我担心的不是王开山那一队人，他们能应付敌人；我担心的是我们这里行动再迟缓一些，说不定单指导员那边会有什么动作。细柳庄离开这里不远，能听到这里的枪声，我和他们分手的时候，只是关照他们在那里等待，没有进一步的说明，就怕天一黑，他们会向这边靠拢，要是撞上铃木的人就麻烦了。所以我们必须马上行动，枪声会告诉单指导员我们的动向的。”

齐远山听他这么说，心中闪过一丝笑意——他觉得赵啸风对单小青的关心，还不止是他嘴上说的那些，有点关心则乱的意味，看来他们两个有戏。不过他也承认，赵啸风的担心并不多余，单小青那边留下的队员没几个，也是队里相对比较弱的，新队员多，战斗力比在这边的队员们稍逊一筹。想到这里，他马上让手下带上伤员准备出发。

牺牲的队员已经草草掩埋，四个轻伤员还能坚持，在同伴的照顾下，跟上队伍问题不大。最后还有一个重伤员，虽然没有伤在腿脚，但是腹部贯通伤，可以勉强站立，要他跑肯定是不行的。那个重伤员听到赵啸风说他们那边山头上留下了六个重伤员，他也提出给他留下足够的弹药，让他在山头上吸引敌人注意力。

赵啸风对留在另一个山头的队员已经十分内疚和难受，现在两个山头的人马一会合，人手多了，他坚决不同意再把这个重伤员留下。那个重伤员还想坚持己见，赵啸风不容他分说，让队员们砍了几根树枝，用衣服和裤子做成一副简易担架，两个队员把那个重伤员强行抬了上去。

队员们又检查了一下，齐远山这边弹药消耗得少，就匀了一部分给赵啸风带领的队员。齐远山检点了一下，队员们随身带的皇协军军装还有二十多件，他对赵啸风说了几句，让二十几个队员换上了这些军装，并让所有人都在左臂扎上白毛巾或者白布条。一切都准备好了，鲁大山带着几个队员在头里向山下摸去。

山下的皇协军还是白天的那三个连，一天的战斗，虽然伤亡不算大，也已经有十几个死的和二三十个伤的。那些死的也就罢了，躺在那里不会再出声。那些伤的就不一样了，其中一些伤兵止痛药时效过了，就熬不住叫唤起来。有人带头一开叫，就引发了连锁效应，原来还能忍得住的人也大声呼应起来。

伤兵们大呼小叫，当官的也喝阻不住，这叫声又影响到了没受伤的士兵。这些伤兵正好被安置在西边的一片小树林里，于是连带着西南、西北两个方向，凡是和他们离得近的那些官兵，别说好好休息，心头还被弄得慌慌的，都生怕什么时候自己也落到和伤兵一个下场。

鲁大山他们一直摸到离开敌人警戒线二十多米处，敌人的哨兵仍然没有发觉他们。后面的队员很快跟了上来，虽然看不清前面有多少敌人，但是凭听觉可以大致判断敌人的人数不是很多。

赵啸风也顾不上再去估计敌人的多寡，到了这个时候，已经不可能再退回去了。他发出了命令，队员们没有发出呐喊，无声地向最近处的敌人哨兵猛扑过去。

敌人的哨兵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干净利索的一刀毙命。后面的敌人听到动静，知道有人冲了过来，但是却看不清来的人有多少，甚至看不清对手冲过来的身影。当皇协军们纷纷拿起枪来，准备要开枪抵抗的时候，却发现冲过来的居然也是“自己人”，他们犹豫了。

皇协军们的犹豫时间很短，马上他们就明白这是八路军穿上了他们的军装。他们明白是明白了，可就是这么短短一瞬间，那些乔装的“皇协军”就冲到了真正的皇协军之中，没法开枪了。

冲进皇协军人群中的队员们，依然是一枪不发，一声不吭，但是手中的刀却不闲着。他们冲过的地方，就像是一条船划开水波一样，两边的皇协军倒下的倒下，逃跑的逃跑。皇协军们退到远处，在军官的组织下开始射击的时候，突击队员们已经全都冲过了他们的防线，很快消失在黑夜里。

赵啸风和齐远山都没有想到，这些皇协军居然如此的不堪一击，他们原先还准备进行一场殊死的搏杀，没想到这么轻易就突了出来。这时候两边的皇协军开始反击，赵啸风不敢轻敌，催促着队员们全速向西北方向跑去。

皇协军的枪声一响，在外围游动着，准备随时接应同伴的王开山他们，马上向枪响的地点靠拢过来。他们本就离得不远，动作又迅速，所以很快就到了皇协军的侧后方。那一闪一闪的枪口焰虽然不明显，但还是将皇协军的位置暴露了出来。王开山他们继续靠近，直到接近到三十米左右的距离，他们才突然开了枪。

王开山带的这一组队员，大多都是三小队的，本来就是用来化装侦察和化装偷袭的，他们有一半以上的队员配备了盒枪。现在皇协军们正在向突围的队员们开枪，还在吵吵嚷嚷的准备追击，人员相对集中。王开山他们凡是有盒枪的都用上了，其中还有几支枪是连发，“突突突突”一阵弹雨，命中率不高，但把敌人吓得魂飞魄散，都不明白何以身后会有八路杀来，以为是八路的援兵到了，没死的都连滚带爬逃命去了。

就在这里枪响的同时，赵啸风他们原先待的山头上，也响起了激烈的枪声和爆炸声。王开山一愣，不知道那边山上还有多少弟兄在那儿，他停了下来，看着小山上爆炸的闪光，不知道该不该回身去解救那里的弟兄。

就在他犹豫徘徊的时候，皇协军重新组织起来，开始向他这边靠近，他必须当机立断作出判断和决定，要不然就会被皇协军给缠住。他实在没法做出决定，好在有人从前面过来了，刚看到一点身影，就听那边过来的人低声喊道：“老王，我是冯学青，快跟我走！队长他们都已经突围出去了，让我们赶紧跟上！”

那边的人影边喊着边靠近，等到能看清是谁的时候，王开山看到在冯学青身边的两个队员，是原先留在山头上的弟兄。原来赵啸风估计王开山他们如果偷袭敌人背后，具体的方位大致上就在这附近，就让两个队员悄悄向这边过来，试试看能不能遇上王开山和他的手下。

王开山他们开枪的时候，那两个弟兄离得不远，他们连忙循着枪声找了过来，遇到了冯学青他们，就被带到这边来了。王开山有了队长他们的消息和命令，再无半点犹豫，立即跟着那两个队员，全速向同伴们突围的方向追了上去。